陈总管焦急的低语，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程远山眼中精光一闪，京城太医院？奉宫里意思？来得倒是巧！看来盯着这沈记和这位沈小娘子的，不止他们程家。他脸上重新挂起客套的笑容，作壁上观。
沈星落眼神微冷。太医院？宫里？这架势，说是查看康复情况，怕是来者不善，存了考较甚至打压的心思。陆云瑶的痘疮疤痕是她用灵泉水和特殊药露淡化的事实，绝不能暴露。但若处理不好，得罪了宫里来人，后患无穷。
“陈总管莫急，我这就过去。”沈星落语气平静，转向程远山，“程老爷，府上有客，药材之事，容后再议。”
“小娘子请便，老夫也正好开开眼界。”程远山笑呵呵地拱手，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沈星落不再多言，跟着陈总管快步走向陆云瑶暂住的小院。程远山眼神示意，年轻管家立刻会意，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小院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宫中侍卫服饰、神情冷硬的汉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来人。院内气氛凝重。
厅堂里，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胸前绣着鹭鸶补子（七品太医官服）、须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者端坐主位，手里端着一盏茶，眼皮微垂，神情倨傲。他身后侍立着一个背着大药箱的药童。陆云瑶由丫鬟秋月陪着，坐在下首，脸色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柔弱和一丝紧张。她脸上的疤痕虽然淡了许多，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不少浅坑和色素沉着的暗印。
“沈小娘子到！”陈总管在门口通禀。
孙太医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探针般射向走进来的沈星落。看到只是一个穿着朴素、年纪轻轻的村姑，他眼中的轻视和不以为然几乎不加掩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拖长了调子：“你就是那靠山村的沈氏？治好陆小姐痘症的乡野郎中？”
“民女沈星落，见过孙太医。”沈星落微微屈膝，不卑不亢。
“哼，”孙太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陆小姐痘毒深陷，高热神昏，此乃九死一生之险症。太医院诸位同僚亦觉棘手。你区区一介村妇，凭何手段，竟能起死回生？莫不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拔苗助长，伤了小姐根本？抑或是…故弄玄虚，欺世盗名？”他语气咄咄逼人，带着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
陆云瑶闻言，脸色更白了，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陈总管也是额头冒汗，紧张地看着沈星落。
沈星落神色不变，平静道：“太医此言差矣。民女所用，不过寻常清热解毒、益气养阴之药，辅以精心调护。小姐能转危为安，实乃自身福泽深厚，命不该绝。若太医不信，可亲自为小姐诊脉查验，便知民女所言非虚。”
“诊脉自然要诊！”孙太医站起身，走到陆云瑶面前，“陆小姐，请伸出手来。”
陆云瑶怯生生地伸出手腕。孙太医三根手指搭上脉搏，凝神细查。片刻后，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脉象虽然依旧偏虚，但平稳有力，气血虽亏却无大碍，经络淤滞也大为缓解，确实是恢复得极好！这绝不是虎狼之药能达到的效果！
“脉象…倒还平稳。”孙太医收回手，语气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挑剔，“只是这痘疮瘢痕…老夫观之，虽颜色略浅，但深陷不平，肌肤受损严重。陆小姐金枝玉叶，容貌有损，实乃憾事。沈氏，你既夸口能淡化疤痕，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可见你那所谓‘祛疤良方’，效用有限，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他将矛头指向了疤痕，显然想从这方面找茬，挽回面子。
陆云瑶眼圈一红，下意识地抬手想摸脸，又自卑地放下。
“太医此言，民女不敢苟同。”沈星落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小姐大病初愈不过半月，能捡回性命已属万幸。痘疮深疤，岂是朝夕可平？民女曾言，需三月调理，方可淡化七成。如今仅过半旬，疤痕颜色已浅，硬结已软，正是方药见效之兆。太医行医数十载，当知病去如抽丝，祛疤更需时日，岂能妄下‘不过尔尔’之断语？”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孙太医，带着一丝锐利：“莫非太医在太医院，诊治痘疮深疤，只需数日便可令其光洁如初？若有此神方，何不赐教于民女，亦或惠及天下饱受痘疮之苦的百姓？民女必当感激不尽！”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软不硬，最后一句更是绵里藏针！直接把问题反抛了回去，还扣了个“惠及百姓”的大帽子！
孙太医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哪有什么立竿见影祛深疤的神方？痘疮疤痕本就是千古难题！他刚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贬低沈星落找回场子。没想到这村姑如此牙尖嘴利，还反将他一军！
“你…你…强词夺理！”孙太医气得胡子直抖，“老夫只是就事论事！陆小姐这疤痕，分明就是…”
“孙太医！”一直沉默的陆云瑶突然开口了，声音虽然细弱，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沈姐姐的药，很有效！云瑶自己知道！疤痕比以前软了，颜色也淡了！云瑶相信沈姐姐！也请太医…莫要再为难沈姐姐了！”她鼓起勇气说完，小脸涨得通红，但看向沈星落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感激。
孙太医这下彻底下不来台了！正主都站出来维护这村姑了！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陆云瑶：“陆小姐！你…你年纪小，莫要被人蒙蔽…”
“孙太医！”陈总管也忍不住了，语气带上了一丝强硬，“小姐自有判断！沈小娘子乃我家大人和夫人的恩人！太医奉命查看小姐康复，如今小姐脉象平稳，恢复良好，太医既已看过，还请如实回禀宫里便是！至于小姐容貌恢复，自有沈小娘子调理，不劳太医费心了！”
陈总管这话，已经是明着护短了。意思很清楚：人你看过了，没事，可以滚蛋了！别在这里指手画脚！
孙太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总管和沈星落：“好！好！你们…你们沆瀣一气！老夫定当如实禀明宫中！看你们如何交代！”他撂下狠话，带着药童，拂袖而去，连基本的告辞礼仪都顾不上了。
看着孙太医狼狈离去的背影，陆云瑶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沈星落：“沈姐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小姐言重了。”沈星落摇摇头。
一直在院门口“看戏”的程远山，此时才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小娘子好本事！好气魄！连太医院的七品太医，都在小娘子面前铩羽而归！老夫佩服，佩服啊！”他这话半是恭维，半是试探。
沈星落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程老爷过奖。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
程远山哈哈一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真诚：“经此一事，老夫更觉与沈小娘子合作，大有可为！方才老夫的提议，小娘子觉得太过冒进。那老夫再退一步如何？”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程家不再要求新建工坊，也不插手沈记现有工坊！其二，沈记白糖，除却州府衙门及济世堂所需，其余份额，程家愿以一百三十文一斤的价格独家采买！有多少要多少！绝不压价！其三，沈记药材，程家同样愿以高于州府市价两成的价格，优先采购！沈小娘子只需保证品质，供货渠道、销路拓展，皆由程家负责！如何？”
条件再次加码！而且不再染指核心工艺和工坊管理权，只做纯粹的采购商！ 这姿态放得够低，诚意也足够大了！
陈总管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看向沈星落的目光更加不同。能让眼高于顶的皇商程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这沈小娘子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沈星落心中念头飞转。程家态度的突然转变，显然与刚才她硬刚太医的表现有关。对方看到了她的“价值”和潜在的“背景”（知府府的态度），也看到了风险（得罪宫里太医），所以立刻调整策略，从图谋控制转为更务实的合作共赢。
这个条件，倒是可以接受。既能解决白糖和药材的销路问题，获得更高利润，又不用出让核心利益。程家的渠道确实是她目前急需的。
“程老爷诚意拳拳，沈记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沈星落终于松口，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公式化的笑意，“就依程老爷所言。白糖与药材的具体品类、数量、交付方式，还需详议，订立契书。”
“好！痛快！”程远山抚掌大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老夫这就让程昱（年轻管家）留下，与小娘子及陈总管详谈细则！待契书拟定，签字画押，程家立刻支付首批定金！”
一场太医院的刁难风波，竟意外促成了沈记与皇商程家的正式合作。沈记工坊的产业帝国之路，在“仁心”金匾的照耀下，在击退太医的锋芒中，稳稳地搭上了通往京城的快船。
沈星落看着与程昱、陈总管开始商议细节的程远山，目光平静无波。皇商的船是搭上了，但这船能坐多久，坐多稳，还得看掌舵的人。而她，才是真正的掌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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