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归墟戒核心传来的嗡鸣,并非凡俗器物震动的声响,而是一种源自神魂最深处的共振,带着跨越纪元的悲怆与愤怒。
凤栖梧垂眸,那双古井无波的金瞳中,第一次倒映出裂痕。
这枚伴随她从混沌中诞生的神戒,是她神魂的一部分,它的每一次异动,都意味着一段被她强行遗忘或剥离的记忆,正在复苏。
还未等她主动探查,归墟戒上那代表着第七重封印的古老神文,竟在一瞬间自行燃尽!
嗡——!
一道浓郁如血的光幕,猛地从戒指表面投射而出,在焚心殿冰冷的地面上,映照出一片破碎的虚空。
那是在九重天之外,万界壁垒的边缘。
画面中,年轻的凤栖梧身披万羽神衣,神威煌煌,刚刚结束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她背对着画面,气息虽有些虚浮,却依旧是那个执掌天道的无上始祖。
一名身着雪白长袍的男子,正跪伏在她身后,身形因极度的悲恸而剧烈颤抖。
他的面容被一层迷雾笼罩,看不真切,唯有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姐……对不起……若我不这么做,他们……他们就要屠尽凤族所有血脉!我不能看着族人因你而亡!”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一把淬满了灭魂剧毒的匕首,被他从袖中抽出,以一种决绝到惨烈的姿态,狠狠刺入了凤栖梧毫无防备的背心!
噗嗤——!
神血飞溅,每一滴都像是一颗燃烧的星辰。
那足以撕裂神格、崩毁道基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炸开。
画面中的凤栖梧身躯猛地一僵,缓缓回头,那张与如今别无二致的绝世容颜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看到的不是仇敌的狰狞,而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此刻却被泪水与疯狂扭曲的脸。
光幕,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轰然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于空气之中。
死寂。
整个焚心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柳青璃等人连呼吸都已忘记,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愤与刺痛,让他们几欲疯魔。
弑亲!
背叛始祖的,竟是她的至亲!
凤栖梧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万古不化的神像。
无人能看清她低垂的眼帘下,是何等滔天的风暴。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纯金色的凤眸,已然化作一片熔岩炼狱,其中翻滚的,是足以焚尽九天的怒火与杀意。
“凤昭明……”
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浑身剧震。
因为那个声音,那句“姐”,分毫不差地与此刻凤家祖祠之中,那尊被后世子孙万代供奉、据传早已为护族而“英勇陨落”的先祖——凤昭明,其雕像内部留存的一缕残响,完美重合!
就在此时,南宫玥失声惊呼,她死死盯着凤栖梧指间的归墟戒。
那块震动的青铜残片已然平息,但上面浮现的四个太古神文——“弑亲者名”,却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始祖!”南宫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这块青铜片,我曾在一部禁忌残卷上见过它的记载,它名为‘断伦铜’!乃是天地间对血脉背叛最为敏感的神物!‘弑亲者名’这四个字后面,本应完整刻录着背叛者的真名,但……但名字被人用一种极其恶毒的逆命咒法,从因果层面生生剜去了!”
她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可是,咒法能抹去名字,却抹不掉断伦常在!此铜,唯有亲手弑杀血亲的罪人,或是其最直系的血脉触碰,才会显露出对方的真名!”
“不必那么麻烦。”阿骨打猛然起身,眼中煞气升腾,他蒲扇般的大手隔空一抓。
“起!”
轰隆隆!
祖地深处,血脉阵盘应声而动。
地火熔炉在殿中央破土而出,熊熊燃烧的并非凡火,而是以凤族血脉为引的“验亲之焰”。
阿骨打一挥手,存放在祠堂内的数百块代表着凤氏历代直系先祖的魂玉牌,尽数飞来,如乳燕投林般没入熔炉之中!
大部分玉牌在火焰中莹莹生辉,安然无恙。
唯独一块!
那块篆刻着“三百代先祖,凤昭明”的玉牌,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竟如同被泼了浓酸的朽木,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瞬间化为一捧漆黑的灰烬!
一滴滴腥臭粘稠的黑液,从灰烬中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背叛气息。
铁证如山!
“凤昭明!”宋惊鸿双目赤红,周身战意沸腾,手中鸣鸿刀发疯般嗡鸣,“我即刻率战魂军,掘开他的陵墓,将这叛徒挫骨扬灰!”
“不可!”柳青璃尖声制止,她脸色惨白,刚刚连夜翻遍禁阁所有相关古卷的她,找到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记载。
“卷宗记载,凤昭明,三百代前族长,在位期间仁德宽厚,深受爱戴,被誉为‘仁德之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主持过一次规模浩大的祖庙重建,并亲手立下了流传至今的《护族十诫》!可就在他‘陨落’后不到百年,史书上突兀地记载,其所有直系后裔,一夜之间尽数暴毙,族史对此仅有一句解释:血脉不纯,天罚降之。”
柳青璃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始祖,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背叛与掩盖!他们……他们是将一个弑祖的叛徒,塑造成了救世的圣贤!再让他所有的后裔‘合理’地死去,以此斩断线索,让他犯下的滔天罪行,变成一桩无人能证的‘牺牲’!他的《护族十诫》,他重建的祖庙,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篡改历史,为了给您的存在,钉上‘暴虐’的罪名!”
好一个诛心之计!
这已不是杀人,而是诛道!
“墓中有诈。”
一道低沉而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惊怒。
夜玄寂不知何时已来到殿中,他指尖轻抚着那管白骨长笛,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波澜,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凤昭明的陵墓,被布下了‘反噬魂印’。任何怀着恨意与杀机擅自闯入之人,神魂都会被魂印瞬间侵蚀,变成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成为他们散播‘伪史’的新的传声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凤栖梧身上,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得让他自己走出来——用他最害怕,最想销毁的东西,引他现身。”
凤栖梧眼中的熔岩风暴,在这一刻尽数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入焚心殿的最深处,盘膝而坐。
整整七日。
七日之后,她再度走出时,指尖悬浮着一滴凝练到极致的本源神血。
那滴血已不再是液体,而是化作一枚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无尽怨与恨的血色晶钉。
“忆心钉。”她将这枚钉子小心翼翼地藏入归墟戒深处。
随后,两道命令自她口中发出,传遍整个凤家祖地。
“第一,放出风声,就说老祖我,欲借此整顿家族之机,重写《凤族正史》,将荒古末年陨神之战的真相,一字不漏,公之于众。”
“第二,柳青璃,去祖祠,点燃‘招妄灯’。”
招妄灯,一种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禁忌之灯,不照活人,不引生魂,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吸引天地间那些因执念而无法消散的游魂残魄,特别是那些对特定事物怀有强烈篡改或守护欲望的残魂。
命令一下,风声鹤唳。
整个凤家表面上一片肃穆,暗地里却已布下天罗地网。
果然,当夜幕降临,招妄灯那幽绿色的灯火在祖祠中摇曳生姿时,数道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存放家族典籍的禁阁,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那些记载着历代族长功过的竹简!
子时三刻,月上中天。
一道比那些黑影更加凝实、却依旧呈现半透明状态的身影,悄然无声地降临在供奉着凤昭明牌位的祖祠之内。
他手握一柄玉尺,周身散发着书卷之气,看穿着打扮,竟是凤家现任的族学长老。
他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径直走到那块新立的、刻着“凤昭明”三字的牌位前,举起玉尺,便要将上面的名字彻底抹去。
就在他的玉尺即将触碰到牌位的瞬间!
哗啦啦——!
地面之上,无数由地脉之气凝聚而成的金色锁链,骤然暴起,如灵蛇出洞,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
那道身影大惊失色,惊惶抬头,终于露出了真容——正是族学长老,凤元修!
也是史书记载中,凤昭明所有直系后裔里,唯一一个因“体弱多病”被过继旁支而“侥幸”存活下来的人!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被地脉锁链死死捆住,凤元修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他拼命挣扎,面目狰狞地咆哮道:“你们什么都不懂!先祖他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整个凤族才牺牲的!是他,替始祖承担了那份滔天的罪名!”
他的嘶吼声,仿佛一道惊雷,让暗中观察的柳青璃等人心神剧震。
而在凤栖梧的识海深处,归墟戒中,那块沉寂的“断伦铜”残片,在凤元修被擒住的刹那,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弑亲者名……”之后,第五个字的虚影,伴随着凤元修的嘶吼,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
“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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