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工匠惨死时扭曲的面容,那绝望到极致的哀嚎,如同梦魇般日夜萦绕在林庆云眼前。伤兵营中弥漫的血腥与绝望的气息,似乎已渗透进他的官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魂魄之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必须让那无声的惨剧,发出应有的声响。
他没有选择在喧嚣的朝会上与朱高煦正面冲突,而是通过姚广孝,请求了一次单独面见燕王朱棣的机会。
谨身殿内,炭火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林庆云心头的冰冷与沉重。朱棣端坐于轮椅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林庆云。
“臣,林庆云,冒死觐见,有要事陈情!”林庆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讲。”朱棣言简意赅。
林庆云直起身,但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眼前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仿佛那上面正映照着昨日伤兵营的景象。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开始叙述,语气中没有丝毫夸张,只有事实本身的血淋淋:
“昨日午时三刻,军械监西作坊,新铸‘回旋炮’一门,于校验装填时……炸膛。”他顿了顿,感受到上方投来的目光变得锐利。
“三名工匠当场殒命,尸骨不全。另有一人,年不及二十,腹部被裂……肠流于外,气息奄奄。”
他详细描述了那名年轻工匠被送入伤兵营后的情形,军医如何判定必须立即剖腹,又如何因无麻药而束手无策。然后,他复述了那场令人窒息的手术过程——烧红的烙铁,冰冷的手术刀,无法缝合的创口,以及……那持续不断、直至力竭而亡的、非人的惨嚎。
“……其人,并非死于伤重不治,”林庆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朱棣,“乃是活活……痛死!于我军医、于我等同袍眼前,力竭而亡!”
他不再低头,胸膛剧烈起伏,积压了数月的压力、愤懑、以及那目睹生命在极度痛苦中消逝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悲愤的洪流:
“王爷!此等惨状,去岁至今,军营之中,上演何止百次千次?!士卒为国效死,负伤归来,非死于敌手,却要受此刮骨挖肉、生不如死之刑!此岂为仁政?此岂是强者所为?!”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朱高煦殿下常言,臣所研‘醉仙散’,乃‘妇人之仁’,虚耗资财!然,敢问王爷,若昨日营中有此‘仁’药,那年轻工匠,是否可能免去那锥心之痛,保有一线生机?是否能在生命最后时刻,存有为人者,最起码的尊严?!”
他不再称“二王子”,而是直呼其名,已是豁出去的决绝。
“殿下所重之‘回旋炮’,威力未见摧敌,先已自戕三命,更令一同袍承受世间极刑而死!此等技术,可靠何在?!价值何在?!难道唯有能杀敌之器方为‘利器’,而能活人、能免除无谓之苦之物,便是‘冗务’吗?!”
林庆云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恳切:
“王爷!格物之道,强国之本,非止于杀伐!技术之可靠,不仅在于其锋锐,更在于其可控、可恃,在于其能护佑我辈自身,能彰显仁德,能凝聚人心!若一味追求迅猛刚烈,忽视根基稳固与万全之策,今日工匠之惨剧,他日未必不会降临于更多将士身上!”
“臣,林庆云,泣血恳请王爷明鉴!‘醉仙散’所代表的,非臣一人之执念,乃是万千士卒免于无谓痛苦之期盼,乃是我北平政权仁德与科技并重之体现!若因短视而弃之,臣恐……寒了将士之心,亦偏离了王爷开创格物新政之初心!”
话语已尽,林庆云伏地不起,只有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朱棣端坐于上,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他那扶着轮椅扶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林庆云这基于血淋淋事实的悲愤陈情,如同一把沉重的铁锤,敲打着现实的残酷与某些主张的偏颇。它能否敲醒高居王座之上的深思,能否在那倾向于军事的巨轮前,为科技与仁心争得一丝立足之地?答案,悬于燕王朱棣的权衡之间,也悬于百草阁那尚未成功的“醉仙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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