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使团铩羽而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弓弦，每个人都明白，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然而，与南方想象中强征壮丁、怨声载道的景象不同，北平陷入的是一种压抑中带着亢奋、忧虑中夹杂着决绝的复杂情绪。
燕王府并未下达强制的征兵令。相反，一份由“贤能会议”历时三日激烈辩论后公议形成的《募兵令》与配套的《保障法》，被抄写成无数份告示，贴满了城门口、集市边、村社的土墙。
告示前，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人竖起耳朵仔细听。
“……凡自愿从军者，不限籍贯出身，依考绩授田，战功卓着者，额外加赏，乃至授爵！”
“……军卒在役，其家眷由公库按例发放钱粮，确保无饥馑之忧！”
“……凡作战负伤致残者，由百草阁及地方供养终老；阵亡者，其子女由王府设立的‘遗孤学堂’抚育至成年，父母由乡里奉养！”
“……军中设立‘士兵代表’，可直陈诉求，监督后勤！”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将士兵的权利与保障，白纸黑字地公之于众。这不是空头许诺，而是写入《安民兴邦约法》附例、将由新生政权背书的法律条文！
“这……这是真的吗？”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喃喃自语，他儿子正符合征兵年龄。
“白纸黑字，盖着王府和贤能会议的大印呢！”旁边一个匠人打扮的人激动地说，“看见没？伤了残了，王府管到底！死了，娃儿有人教，爹娘有人养！这仗，打得明白！”
但也有疑虑的声音。
“说得是好听，可……真能做到吗？自古当兵吃粮，哪管你身后事……”
“就是，万一……万一败了，这些不都成了空话？”
这时，在城西的募兵点，人群一阵骚动。只见工匠代表石老三，领着他那在格物启蒙堂学习的儿子石磊，以及兵器坊的几十名年轻学徒，径直走到了登记官面前。
“大人，给我们登记！”石老三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石老三，打铁三十年，如今也能为咱北平的新世道，抡几锤！我儿子，”他拍了拍石磊的肩膀，少年脸上虽有紧张，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读了林大人的书，懂了新道理，更该去护卫这来之不易的世道！我们爷俩，自愿从军！”
石磊上前一步，朗声道：“先生教我们，这北平的新政，是让工匠不受轻视，让农人能有自己的田，让所有努力的人都有盼头！这样的地方，值得我们去战斗！”
匠人子弟带头参军！这一幕，极具冲击力。紧接着，曾经受益于公共医疗所的农户，家中有人在天工院工作的家属，读过《北平行记》而对新世界充满向往的年轻书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向募兵点。
“我报名！”
“还有我！”
“给我也写上！为了分田，为了娃以后能上学堂！”
呼喊声此起彼伏，不再是被迫的征发，而是带着明确诉求和强烈归属感的自愿选择。
林庆云与姚广孝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望着下方汹涌的人潮。
“民心可用，然则责任重大。”林庆云轻声道，“这些承诺，字字千钧。我们若败，辜负的不仅是殿下，更是这万千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们的百姓。”
姚广孝颔首：“这便是‘人民战争’之基。非以力驱，而以利系之，以义聚之，以信守之。此战，我军将士皆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其锋，必不可挡。”
校场之上，新募的士兵开始编伍。他们当中，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更多的是满腔热忱的新丁。不同于旧式军队的沉闷，这里的气氛带着一种奇异的活力。士兵代表被选举出来，负责传达意见、协助管理；来自百草阁的医护兵开始讲解最基本的战场自救知识；甚至有识字的士兵，在休息时给同伴念《北平行记》里的段落。
朱棣在沈炼的护卫下，巡视校场。他看着那些虽然装备尚未齐整，但眼神明亮、士气高昂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希望的坚定，心中感慨万千。
这不是他父王朱元璋起兵时，那种迫于生计、夹杂着流寇气息的部队；也不是南京朝廷那支看似庞大、却不知为谁而战的军队。这是一支知道为何握紧刀剑的军队，一支与脚下土地、身后家人、心中信念紧密相连的军队。
“殿下，”沈炼低声道，“报名人数远超预期，需加快兵甲打造与编练速度。”
“那就加快！”朱棣斩钉截铁，“告诉天工院和所有工匠，他们要多少人，给多少人！要什么料，给什么料！我们要在南京反应过来之前，练出一支真正的……新军！”
《募兵令》与《保障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海啸。北平这台战争机器，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植根于民众土壤的方式，轰然启动。这不是强权的征召，而是人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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