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夜,滴水成冰。燕王府的偏殿内却灯火通明,气氛比殿外的寒风更加刺骨。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正考验着这个新生政权的根基。
由“贤能会议”公推上任、掌管新城墙修筑料材的粮官王焕,被查实贪墨。他利用职权,以次料充好料,克扣民夫口粮,中饱私囊,致使一段新筑墙体在风雪中坍塌,压死压伤役夫三人。消息传出,群情激愤。
偏殿内,朱棣面沉如水,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齐聚于此的贤能会议成员——武将们怒目圆睁,文官们神色复杂,工匠与商贾代表则面带忧惧与不忿。王焕跪在当中,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如何处置?
按《大明律》,或按王府旧例,朱棣一言可决,或杀或流,不过顷刻之间。但如今,有了这个“贤能会议”,王焕又是会议公推之人,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殿下!”一位性如烈火的将领率先出列,抱拳道,“此獠贪墨害命,动摇军心民心,罪无可赦!当依军法,立斩于市,以儆效尤!”
几名武将纷纷附和,声若洪钟。
文官队列中,一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却出言谨慎:“李将军所言甚是,然……王焕毕竟是贤能会议所推举,若由殿下直接处置,是否……有损会议威信?且,其贪墨细节、涉案金额,是否需细细勘定,再行定罪?”
这话引来了部分文官的点头,却也激起了武将更大的不满。
“细细勘定?等到猴年马月!如今全城都看着呢!不立刻砍了他的头,如何平民愤?如何安军心?”
“会议推举之人犯法,更说明此獠欺瞒众人,罪加一等!”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支持严惩者要求速杀,维护制度者建议审慎,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问题的焦点,从王焕的罪行,悄然转向了处罚的权力归属。
朱棣冷眼旁观,心中那股熟悉的、独断专行的冲动再次升起。杀一儆百,简单直接,正是他惯用的手段。但他目光瞥见沉默不语的林庆云和闭目养神的姚广孝,又强行将这冲动压下。他想起之前的会议,想起林庆云所说的“制度”与“权责”。
他抬起手,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庆云,”朱棣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此人由会议所推,如今犯下大罪,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庆云身上。
林庆云深吸一口气,走出班列。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他不能提议由朱棣独断,那将让贤能会议形同虚设;也不能任由争吵继续,那会引发内部分裂。
他走到殿中,先对朱棣躬身,然后转向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殿下,诸位。王焕之罪,证据确凿,依律当严惩,此无疑义。然,其既由我等‘贤能’共推,其罪亦是我等失察之过。若处罚之权仍归于上,则‘推举’之责何在?‘共议’之义何存?”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看到不少人露出思索之色。“在下以为,不妨由推举他之人——亦即我等在座诸位,来共同决定其去留,乃至罪责轻重。此非僭越殿下最终裁决之权,而是……承担我等‘推举失察’之责,亦是明确‘贤能会议’并非只有推举之权,亦有监督问责之责!”
“由我们决定?”众人面面相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如何决定?”一位商贾代表忍不住问道,“难道也像议事一般争吵不休吗?”
林庆云似乎早有准备,他转向朱棣,拱手道:“殿下,可否命人取来陶瓮一口,铜豆若干?”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深深看了林庆云一眼,挥了挥手。很快,侍卫便搬来一个褐色陶瓮,又取来一袋用于计数的铜豆。
林庆云将陶瓮置于大殿中央,手捧铜豆,朗声道:“诸位,此瓮,便代表公议。这些铜豆,便代表诸位手中之权。如今,只议王焕去留——是否罢黜其职,移交法司依律定罪。赞成罢黜者,请将铜豆投入瓮中;反对者,或认为需再议者,请保留铜豆。”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这方法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震撼。它超越了争吵,将决定权化为一次无声的、集体的表决。
“开始吧。”朱棣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石老三第一个走上前,他满脸怒容,毫不犹豫地将一颗铜豆投入瓮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那名性如烈火的将领大步上前,投豆入瓮,响声更大。文官们相互看了看,也陆续上前,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投豆。商贾代表,工匠头领……没有人犹豫。
“叮”、“叮”、“叮”……铜豆落入陶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连续不断地响起,每一声都敲在王焕的心上,也敲在每一位参会者的心上。这声音不响,却比任何咆哮和争吵都更具力量。
当最后一人投豆完毕,林庆云上前,将陶瓮中的铜豆尽数倒出清点。无一例外,所有铜豆,皆在瓮中。
林庆云转向朱棣,躬身道:“殿下,贤能会议代表共四十七人,实到四十六人,投豆四十六颗,皆赞成罢黜王焕,移交法司。”
朱棣看着那堆在托盘里、象征着集体意志的铜豆,久久无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不是他个人的生杀予夺,而是一种基于规则的、冰冷的、却无可辩驳的集体判决。
他缓缓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王焕,声音冰冷:“押下去,依律严办。”
侍卫将瘫软的王焕拖了下去。
殿内依旧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口空了的陶瓮,神情复杂。他们亲手参与了一次权力的行使,一次对同僚的“放逐”。这感觉,既沉重,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振奋。
朱棣推动轮椅,来到陶瓮前,伸手抚摸那冰冷的瓮壁,仿佛在感受其中残留的、名为“公意”的温度。
“此法……”他沉吟着,看向林庆云,“便叫‘投豆法’吧。”
改良版的“陶片放逐法”,在这洪武末年的北平,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悍然诞生。它粗糙,却直接;原始,却有力。它意味着,在燕王之下,一种新的权力运行和问责规则,开始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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