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冬日，寒意似乎能钻透骨髓，尤其是当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时，那煌煌灯火也驱不散笼罩在宫闱上空的阴霾。
太医院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林庆云却觉得浑身发冷。他面前摊开着师父张明远留下的手札，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关于“血髓芝”的推断与处理之法，字迹工整，逻辑缜密，仿佛那人昨日还在此伏案疾书。可师父南下已近一月，除了半月前收到过一封报平安并已找到线索的简短飞鸽传书外，再无任何消息。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绕在林庆云心头，越收越紧。他不由得想起师父离京前，那凝重到极点的嘱托，以及那份关乎太子性命的密奏副本。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林太医。”一名穿着普通内侍服色宦官闪身进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此人正是当年明远被诬陷入昭狱后冒死传话的小福子。
林庆云心中一凛，猛地站起：“有消息了？”
小福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从袖中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放在桌上，低声道：“刚从通政司暗线截获，未经中书省，直递司礼监……八百里加急。”
林庆云手指微颤，拿起那封薄薄的信。信的内容极其简短，是某种密报的格式：
“目标已清除。‘异物’确认销毁。归途遇‘元孽残部’袭扰，伤亡惨重，仅余二人得脱。不日抵京复命。”
没有落款，没有明确指代，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庆云的心脏！
目标清除……异物销毁……仅余二人……
师父……死了？！
他耗费心血、九死一生寻到的“血髓芝”，也被毁了？！
一股血气直冲顶门，林庆云眼前发黑，踉跄一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他死死攥着那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是谁？是谁下的手？！是那些盘踞在西南的所谓“元孽残部”？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师父离京前的话言犹在耳：“庆云，若我真有意外……” 他当时只觉是师父谨慎，未曾想，竟一语成谶！
“送信的人……”林庆云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是锦衣卫的人，直接面呈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小福子低声道，“消息已被压下，尚未传开。但……坤宁宫那边，怕是瞒不住了。”
林庆云心头再震。皇后娘娘……本就靠着师父留下的方子和一线渺茫的希望吊着一口气，若得知此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师父死了，但师父未竟的事业，师父留下的线索，师父怀疑的真相，必须有人继承，有人追查！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师父那份关于太子之死的密奏副本上，又看了看手中这封冰冷的死亡通知。两条线，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权倾朝野，连陛下都要暂避锋芒的宰相，胡惟庸！还有……那表面忠诚、实则包藏祸心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毛骧……“仅余二人得脱”……另一个活着回来的，会是谁？
“你下去吧，一切如常，切勿引人注意。”林庆云对小福子吩咐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小福子无声退下。
林庆云迅速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然后，他走到书架旁，挪开几本厚重的医书，后面露出一个暗格。他将师父留下的手札、密奏副本，以及几份他这段时间暗中查访、关于太医院某些人与胡府往来异常的记录，小心翼翼地放入暗格。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那种太医特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平静。他不能乱，至少表面上不能。师父不在了，他必须稳住太医院，必须在这滔天巨浪袭来之前，找到立足之地，找到……反击的机会。
他推开值房的门，寒风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坤宁宫的方向，只见那边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似乎比平日更加忙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躁动传来。
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匆匆跑过，被他拦住。
“坤宁宫何事慌张？”
小太监见是他，连忙躬身，带着哭腔道：“林太医，您快去看看吧！娘娘……娘娘半个时辰前突然呕血不止，气息弱了很多，陈院使他们都过去了，说是……说是……”
林庆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希望之火，尚未燃起，便已熄灭。而吞噬这火焰的黑暗，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他知道，毛骧和那个幸存者，很快就要回到京城了。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帝都之下，疯狂酝酿。
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师父，您的血，不会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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