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的金属爬梯冰冷而湿滑，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知是冷凝水汽还是其他什么粘腻物质。林玄手脚并用，忍着伤口被摩擦的剧痛和身体的沉重感，在绝对的黑暗中，谨慎而快速地向下攀爬。
头顶上方，那虚掩的检修盖板缝隙透出的惨绿微光，如同遥远的天井口，迅速缩小、黯淡，最终彻底被黑暗吞没。身下，是无尽的黑暗和越来越浓重的潮湿、铁锈与甜腥腐朽混合的气息。那“嘶沙”声似乎并未追来，或许并未发现这个隐蔽的竖井入口，又或许被虚掩的盖板阻挡了感知。
攀爬的过程漫长而煎熬。黑暗中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参照，只有手臂肌肉的酸痛、伤口传来的刺痛、以及爬梯横杆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仍在移动。偶尔有细小的、不知是水滴还是锈渣的东西从上方落下，砸在头盔或肩甲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向下，向下，仿佛要坠入地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十息，又或许长达一刻钟。脚下终于传来了实感——不再是悬空，而是踩到了某种坚硬但略带弹性的东西，同时传来轻微的“哗啦”水声。
到底了。
林玄松开爬梯，双脚站稳。脚下是大约半尺深的、冰冷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和甜腥的腐败气息。他摸索着，这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积水坑，四周隐约能摸到粗糙的、布满湿滑苔藓或菌类（但愿不是“尘腐”的某种形态）的岩石或金属壁面。
他从怀中取出那块之前在能量乱流区捡到的、能量微弱但还能发出一点荧光的灵能结晶碎片（不是已经耗尽的那块）。碎片在他掌心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淡蓝色荧光，勉强照亮了周围尺许范围。
这是一个直径约两丈的不规则洞穴，似乎是人工开凿后又经自然侵蚀形成的。四壁是粗糙的岩石和断裂的金属支撑结构混合体，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暗沉滑腻的苔藓状物质。洞穴一端，是他下来的竖井出口；另一端，则是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天然或半人工的隧洞，黑黢黢地通向未知深处。脚下积水冰冷刺骨，颜色浑浊暗红，如同稀释的铁锈溶液，水面漂浮着一些絮状的、颜色诡异的沉淀物。
空气异常潮湿沉闷，甜腥的腐朽气息更加浓重，几乎令人作呕。但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尘腐”迹象或活物活动的痕迹。
这似乎是一个与上层结构相对隔离的、被遗忘的角落。
林玄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他需要尽快处理伤势，恢复体力，并探查这个洞穴和前方的隧洞。
他首先检查了积水，确认没有明显的腐蚀性或活性污染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到一处相对干燥（只是相对）的、由几块凸起岩石构成的平台上，盘膝坐下。
取出一支最后的“标准灵能修复凝胶”，涂抹在背后和左臂最严重的伤口上。清凉感带来短暂的舒缓，但药力似乎不如之前明显——伤势过重，且他的身体对凝胶产生了些许抗性？或者，是这环境中某种因素影响了药效？
他不敢多想，专心运转功法，引导那微弱的灵能修复受损经脉，同时尝试吸收空气中极其稀薄且性质不明的游离能量——这里似乎没有“尘腐”那种惰性腐败灵能，但也绝非适合修炼的纯净灵气，更像是一种混杂了地脉金属能量和某种…生机衰败后残留的、偏向“阴”或“寂”属性的驳杂能量。
吸收起来异常艰涩，效率极低，但总好过没有。
调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状态略有回升，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可能倒下。胸口烙印的灼痛也稍有缓解，但仍如余烬般隐隐作痛。
他站起身，决定探查那个低矮的隧洞。留在原地并非长久之计，必须寻找出路或更多信息。
隧洞入口狭窄，他必须弯腰才能进入。内部更加黑暗，结晶碎片的荧光仅能照亮身前几步。洞壁湿滑，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隧洞曲折向下，坡度不大，但空气越来越沉闷，那股甜腥的腐朽气息也愈发浓郁，甚至开始混杂一丝极其微弱的…硫磺味？
前行了大约三十余丈，前方豁然开朗，同时，一种微弱但奇异的、仿佛无数细小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林玄停下脚步，凝神感知，同时将结晶碎片的荧光尽量遮掩。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隧洞出口边缘，向外望去。
眼前是一个远比之前竖井底部洞穴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粗略估计，其高度超过十丈，宽度难以目测，在微弱的光源下显得幽深无际。
空间的主体，是一片巨大的、颜色暗红发黑的地下“水泽”。水面并不平静，而是不断有细小的气泡从水底冒出，破裂时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和甜腥气息，形成了那种“嗡嗡”声的来源。水泽周围，是大片大片湿滑的、颜色深暗的岩石和沉积物，许多地方生长着形态怪异的、不需要光线也能生存的菌类或苔藓——有些散发出惨绿、暗紫或荧蓝的微光，为这片地下空间提供了极其有限的光照，勾勒出扭曲诡异的轮廓。
而在水泽中央，以及靠近岸边的某些区域，赫然矗立着一些……结构体。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更像是某种人造物的残骸，半浸泡在水泽之中。林玄辨认出扭曲的金属框架、断裂的能量导管、甚至部分似乎属于星盟建筑的弧形墙壁和平台结构。这些残骸表面，无一例外地覆盖着厚厚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沉积物和怪异菌毯，许多已经严重腐蚀、变形，仿佛已被这片地下“水泽”吞噬、消化了无数岁月。
“这里是……缓冲区更下层？还是某个与主结构隔离的废弃处理区、或者……天然形成的侵蚀空洞？”林玄心中猜测。那些残骸显然是星盟造物，说明这里并非与世隔绝，很可能与上方的缓冲区主体存在某种连接，只是被遗忘或废弃了。
他的目光扫过水泽边缘那些发光的菌苔。其中一些菌苔的形态和光泽，让他联想到了“惰腐灵尘”，但似乎又有所不同，更加“原始”，更加“自然”，仿佛“尘腐”是它们某种高度提纯或变异的产物。
突然，他的目光被水泽对岸，一片地势稍高的岩石平台吸引。
那里，在几块巨大岩石的环绕下，有一小片区域没有生长那种发光的菌苔，反而覆盖着一层细腻的、银灰色的“砂砾”。而在“砂砾”中央，生长着一株极其奇特的植物——如果那能称为植物的话。
它约有三尺高，形态类似灌木，但“枝条”并非木质，而是一种半透明的、仿佛水晶与胶质混合的材质，内部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金色流光缓缓流淌。“叶片”则是菱形的、薄如蝉翼的暗银色半透明薄片，边缘有细密的、天然形成的能量纹路。而在几根主要“枝条”的顶端，各结着一枚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细密螺旋纹路的“果实”。
这些“果实”的颜色最为奇异——并非周围菌苔的惨绿暗紫，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内蕴星光的暗金色，表皮隐隐有虹彩流转。它们散发出的气息也截然不同，没有甜腥腐朽，没有硫磺异味，反而是一种极其纯净、温和、充满生机的灵能波动！虽然这波动非常微弱，但在这片充满了衰败与死亡气息的地下空间里，如同黑夜中的星辰般醒目！
“这是……什么东西？”林玄心中震惊。这株奇特的植物，与其说生长在这片腐败水泽边，不如说像是一个异数，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净化节点”或“能量奇点”。它吸收了什么能量生长？又为何会结出如此充满生机的“果实”？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那些暗金色果实蕴含的能量，很可能对他恢复伤势、甚至突破当前困境有巨大帮助！那纯净温和的灵能属性，似乎与星髓、誓约印记的力量有某种相通之处。
但危险同样显而易见。这株植物生长在此，安然无恙，说明要么它本身具有强大的防御或隐匿能力，要么……周围存在着守护它、或者以它为食的可怕存在。
林玄的目光锐利地扫视水泽和对岸平台周围。水面平静，只有气泡升腾。岩石阴影中，菌苔幽幽发光，没有发现明显的大型活物。但他不敢大意，这片空间的诡异远超想象。
他需要更靠近观察。
他沿着水泽边缘，借着岩石和残骸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着对岸平台的方向迂回前进。脚下湿滑难行，空气中甜腥与硫磺的气味更加浓郁，混合着那些发光菌苔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孢子粉尘气味，让人头晕目眩。
就在他距离对岸平台还有约二十丈，中间隔着一片相对开阔、水深不明的浅滩时——
哗啦！
距离他左侧数丈外的水泽中，水面猛地破开！一条粗如水桶、长度超过三丈、通体覆盖着暗红色鳞甲和滑腻粘液、头部扁平、口器如同绞肉机般布满层层叠叠利齿的怪鱼，如同潜伏已久的杀手，毫无征兆地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林玄所在的位置，凌空噬咬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腥风扑面！
林玄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在破水声响起的同时，身体已本能地向右侧急闪！
怪鱼巨大的身躯擦着他的左肩掠过，冰冷滑腻的鳞甲刮擦着他的护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腥臭的黏液溅了他一身。
一击不中，怪鱼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水泽浅滩上，激起漫天浑浊的水花和沉积物！它那粗壮的尾巴猛地一摆，如同钢鞭般抽向尚未站稳的林玄！
林玄脚下发力，向后急退，同时右手已拔出腰间的格斗短刃，看准时机，在鱼尾扫过的瞬间，将短刃狠狠刺入其尾鳍根部相对柔软的连接处！
噗嗤！
短刃入肉，但阻力极大，仿佛刺入了坚韧的皮革。怪鱼吃痛，发出一声沉闷如牛哞的嘶吼，尾巴疯狂甩动，将短刃连同林玄一起甩飞出去！
林玄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落地时踉跄数步，左臂伤口被牵扯，传来钻心刺痛。而短刃还留在鱼尾上，深深嵌入。
怪鱼调转身形，那双隐藏在扁平头颅两侧的、如同两盏惨绿灯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林玄，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低鸣。它显然将林玄视为了闯入领地的猎物。
麻烦了。这怪鱼皮糙肉厚，力量惊人，而且显然适应了这片水泽环境。林玄状态不佳，失去一把短刃，地形不利。
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凌厉。既然避不开，那就速战速决！拖得越久，越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他缓缓拔出仅剩的另一把格斗短刃，横在身前，体内那刚刚恢复不多的灵能开始流转，胸口烙印也微微发热，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攻击。
怪鱼再次动了！它没有直接冲撞，而是猛地张开大口，喉咙深处亮起一点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紧接着，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暗红色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它口中喷射而出，覆盖向林玄！
酸液攻击！
林玄不敢硬接，身形再次急闪，同时将短刃交到左手，右手虚空一划，调动体内混沌终元，在身前凝聚出一面极其稀薄、但带着吞噬特性的灰蒙蒙气盾！
嗤嗤嗤——！
暗红酸液大部分落空，溅射在岩石和菌苔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白烟和坑洞。少数几滴射在灰蒙气盾上，也被气盾迅速分解、吞噬，但气盾本身也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趁此机会，林玄动了！他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鬼魅般，避开怪鱼正面的酸液喷射范围，绕向其侧面——那里，之前刺入的短刃还留在鱼尾根部，随着怪鱼动作而晃动，正是个显眼的破绽和着力点！
怪鱼察觉意图，身躯扭动，粗壮的尾巴再次横扫！但林玄这次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扫来的鱼尾，猛地跃起！
他在空中险险避过尾鳍最有力的部分，左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柄嵌在鱼尾根部的短刃刀柄，身体借着鱼尾甩动的力量，如同荡秋千般，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竟翻身落在了怪鱼宽阔湿滑的背部！
怪鱼大惊，疯狂扭动身躯，试图将林玄甩下来。同时，它背部的鳞甲缝隙中，猛地弹出数十根细长尖锐、顶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骨刺！
林玄早有预料，双脚如同生根般牢牢吸附（运用了灵力技巧），身体伏低，避开那些弹出的骨刺。他右手短刃寒光一闪，狠狠刺向怪鱼颈部侧面——那里鳞甲相对细小，且是头部与身体连接的关键部位！
噗！
这一次，短刃顺利破开相对脆弱的鳞甲，深深没入血肉！怪鱼发出凄厉的嘶鸣，挣扎更加剧烈！
林玄握紧刀柄，身体随着怪鱼的挣扎而起伏，同时左手也握住之前刺入尾部的短刃刀柄，双臂发力，将两把短刃如同杠杆般，狠狠向不同方向一绞！
嗤啦——！
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声响起！怪鱼颈部被切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暗红发黑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尾部的连接也受到重创，摆动变得无力。
怪鱼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如此重创，仍未立刻死去，反而激起了最后的凶性！它不再试图甩掉林玄，而是猛地调转方向，一头向着水泽深处、那片黑暗未知的深水区扎去！
它想同归于尽，将林玄拖入深水溺毙！
林玄岂能让它得逞！在怪鱼调头下潜的瞬间，他双脚在鱼背上一蹬，借力向后腾空跃起，同时双手发力，将两把深深嵌入的短刃猛地拔出！
带出两蓬血雨！
怪鱼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因剧痛和失血而失控，重重地撞在一块半淹没的金属残骸上，激起巨大的水花，随后缓缓沉入浑浊的水泽之中，只留下逐渐扩散开来的暗红色血污和漂浮的粘液泡沫。
林玄落在浅滩一块相对稳固的岩石上，剧烈喘息，浑身沾满腥臭的粘液和血污，双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方才电光石火般的搏杀，看似迅速，实则消耗了他大量体力和精神。
但他来不及休整，目光立刻扫向四周。血腥味和战斗动静很可能引来其他东西，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尤其是拿到那些暗金色果实！
他强忍不适，迅速涉过浅滩，登上对岸那片地势较高的岩石平台。
走近那株奇特的植物，更能感受到它的不凡。周围那银灰色的“砂砾”触手温润，蕴含着极其精纯的土行能量。植物本身散发出的生机与秩序感，与这片空间的衰败死亡气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一个天然的“净化与转化”装置，将水泽中逸散的某种负面能量，转化成了自身生长的养分和那纯净的果实。
林玄小心地伸出手，触碰其中一枚暗金色果实。
触感温凉，表皮坚韧而富有弹性，内部流转的灵能温和而庞大。没有危险的感觉。
他不再犹豫，小心地将三枚果实全部摘下，收入虫巢空间最深处——这种奇物，需要妥善保存。
就在他摘下最后一枚果实的瞬间——
整株奇特的植物，那半透明的枝条和暗银色的叶片，突然齐齐失去了光泽，内部流淌的暗金色流光迅速黯淡、消散。紧接着，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萎缩，枝条变得灰败易碎，叶片卷曲焦黄，最终化作一小堆不起眼的灰烬，融入了地面的银灰砂砾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一片银灰色的砂砾，也仿佛失去了支撑，颜色迅速变得黯淡，与周围普通的岩石沉积物再无区别。
“一次性植株？果实摘取后立刻消亡？”林玄心中了然。这更像是一种天地奇珍，机缘巧合下在此地孕育成熟，被他恰好遇到并采摘。
他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准备按原路返回竖井方向，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尝试炼化果实，恢复实力。
然而，当他回头看向那片水泽时，却骤然发现——之前怪鱼沉没处扩散开来的血污，此刻正被水底某种力量快速吸收、卷动！同时，水泽深处，那原本只是零星冒泡的区域，此刻气泡变得密集而剧烈，仿佛被下方的动静所搅动！
更令人心悸的是，远处水泽的黑暗中，隐约亮起了更多……惨绿色的“灯光”！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向这片区域围拢过来！
是怪鱼的同类？还是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其他水下猎食者？亦或是……这片水泽中，更加诡异的存在？
林玄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的战斗，终究还是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他不再迟疑，转身就向着来时的隧洞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水泽的哗啦声、低沉的嘶鸣声、以及那种无数细小东西划破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黑暗的地下空间，似乎被彻底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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