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的瞬间,萧砚把胶板紧紧抱在怀里。头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通风管道上。他没动,靠着铁箱蹲下身,手指摸到地上一块碎玻璃。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靠近。
他屏住呼吸,把玻璃片攥进掌心,尖锐的一头对准前方。门被推开一道缝,月光斜切进来,照出一双皮鞋的轮廓。
那鞋子擦得发亮,鞋尖微微翘起。
萧砚认得这双鞋。谢云启每次见客前都要换上它,说这样显得体面。可现在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份认罪书是他的局,他该在警厅等着收网。
“找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萧砚一怔。
是简凝。
她怎么会和谢云启在一起?
“还没。”谢云启的声音低沉,“但他来过。柜子动了,火盆里有灰。”
简凝走进来,旗袍下摆扫过门槛。她手里拿着一支手电,光束扫过地面,停在血迹上。
“这是陈伯的血。”她说。
谢云启弯腰捡起半截断掉的铜牌,“老东西临死还护着他。”
“你早知道他会来找备份?”
“我当然知道。”谢云启笑了,“他不信报纸能翻案,只信证据。只要他进了印刷厂,就逃不出我的手。”
简凝没说话,走到铁箱前,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内壁。她的指甲涂着红,指尖在金属表面划出细痕。
“他拿走了胶版。”
“不重要。”谢云启戴上金丝眼镜,“胶版印不了报,没有机器,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他还有后备渠道。”
“你是说城西那个小印务局?”谢云启冷笑,“我已经让人炸了锅炉房。他就算赶到,也只剩一堆废铁。”
简凝转过身,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想见他一面。”谢云启走向门口,“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变了。从前那个讲规矩守礼法的萧家公子,现在敢抢枪、闯密道、杀巡警……真有意思。”
脚步声渐远。
简凝站在原地没动。手电光落在她脚边,映出她手腕上的银铃。那铃铛本不该在这里,那是萧晚的东西,怎么会在她手上?
她低头看了眼铃铛,轻轻晃了晃。
清脆的响声在地下室回荡。
然后她蹲下身,在铁箱底部摸索。指尖触到一处凹陷,用力一按,底层弹开一个小暗格。
里面躺着一枚纽扣。
墨绿色,带着暗纹。
是她旗袍上的。
她盯着那枚纽扣,呼吸慢了一拍。
突然,她把手机关了。
黑暗重新笼罩。
她轻声说:“你可以出来了。”
萧砚没动。
“我知道你在。”她说,“从你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走路时,腕间的松石串会响一下。以前你不这样,是重生之后才有的习惯。”
他依旧不动。
“陈伯没死,是你告诉我的。他说只有你能听懂他咳嗽的节奏。三短一长是危险,两短是安全。刚才他在门外咳了四声。”
萧砚缓缓站起身。
她没回头,背对着他,“谢云启以为他掌控一切,其实他早就漏算了你。但你也漏算了一件事——我不是来帮他的。”
“那你来干什么?”
“来确认一件事。”她终于转身,手电重新打开,光照向他,“你到底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我?”
他看着她,肩上的伤还在渗血,衣服黏在皮肤上。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恨我。”她往前一步,“恨我和谢云启联手,恨我利用你,恨我让你重演十九岁那年的结局。可你明明可以躲开,可以不娶我,可以远走高飞,你却留了下来。”
“因为我信你不会动手。”
“可我已经动了。”
“但你没下死手。”
她笑了,眼角微挑,“你怎么知道我没想杀你?”
“因为你今天穿的是那件墨绿旗袍。”他说,“你第一次见我时穿的就是这件。你说那天是你十五岁生日,沈家为你办接风宴。可那天根本不是你生日,是你被找回沈家的日子。你穿这件衣服,是在提醒我,你从一开始就对我用了心。”
她脸上的笑淡了些。
“可我还是骗了你。”
“我也骗了你。”他往前一步,“我没失忆,我是重生的。我知道你会背叛我,知道你会和谢云启合作,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借势。但我还是娶了你。”
她眼底闪过一丝震动。
“为什么?”
“因为我也需要你。”他说,“没有你,我扳不倒谢云启。没有你,我查不到皇族遗脉的线索。没有你,我救不了萧晚。”
“所以你只是利用我?”
“不是。”他声音低下来,“如果只是利用,我不会在雪夜替你挡刀。不会在你被简柔下毒时整夜守着你。不会在你跪在佛前三天时,悄悄把蒲团换成软垫。”
她低下头。
一滴水落在水泥地上。
她抬起手,抹了下眼角。
“谢云启给我看了你的认罪书。”她说,“他说只要你签字,就能保住萧晚。我不信,可我还是动摇了。我怕你撑不住,怕你为了妹妹低头。”
“所以我必须拿到胶版。”
“可你现在出不去。”她看向门口,“外面全是他的私兵。裴渊被引去了东街,你一个人撑不到天亮。”
“那就等不到天亮。”
“或者……”她走近一步,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跟我走。”
“去哪?”
“军械库。”她说,“裴渊留了批货在那儿,有枪有弹,还有一辆装甲车。足够我们冲出去。”
“你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线的?”
“就在你跳湖那天。”她说,“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能对抗谢云启的人。裴渊要势力,我要武器,我们各取所需。”
他看着她,“你不怕我把胶版带走,自己走人?”
“你不会。”她说,“你要是想跑,早在湖边就走了。你留下,是因为你还想救我。”
他没反驳。
她抬手,把簪子递给他。
他接过,发现簪子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同生共死**。
“这是萧晚给我的。”她说,“她说你们兄妹之间也有这样的信物。”
他摸了摸腕间的松石串,点头。
两人贴墙前行,避开主通道,从侧梯上了二楼。走廊尽头是消防通道,门虚掩着。
他们刚要推门,楼下传来说话声。
“搜仔细点!”是谢云启的声音,“他受了伤,走不远。”
简凝拉住萧砚的手,快步下楼,拐进一条窄巷。巷子通向后院,铁门上了锁。
她从旗袍开衩处抽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引擎还在运转。
驾驶座上坐着个戴帽子的女人。
萧砚一愣。
是萧晚。
“哥哥!”她摇下车窗,“快上来!”
简凝先钻进后座,萧砚紧随其后。车子立刻启动,轮胎碾过积雪,猛地冲出去。
后视镜里,谢云启站在印刷厂门口,金丝眼镜反着冷光。
没人说话。
车子驶入夜色。
半小时后,他们停在城西废弃工厂区。军械库藏在地下,入口被一堆废旧集装箱挡住。
三人下车,萧晚从腰间掏出一把枪,“裴渊留的,说你用得上。”
萧砚接过,检查弹夹。
简凝指着前方一扇铁门,“装甲车在里面。油满了,电台也能用。”
他点头,“你们在这等我。”
“不行。”简凝拦住他,“你要去哪?”
“报社。”他说,“胶版要印出来,必须通过正规渠道。谢云启控制了印刷厂,但控制不了所有编辑部。”
“你疯了?哪里是陷阱!”
“正因为他觉得我去不了,我才必须去。”他看着她,“你信我一次。”
她盯着他,忽然伸手抹了下他的嘴角。
他一怔。
她指尖沾了点口脂,然后按在他左耳垂上。
“记住。”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别摘下这个。”
他摸了摸耳垂,那里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像一枚印记。
她笑了,“现在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了。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放你走的。”
他看着她,把胶版塞进大衣内袋,“等我回来。”
她没应,只是退后一步。
他转身走向铁门。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萧砚。”
他停下。
“如果你死了,我就让整个京城给你陪葬。”
他没回头,抬手挥了下,推门进去。
铁门在他身后关上。
车内,萧晚看着简凝,“姐,你真信他能成功?”
简凝望着那扇门,轻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失败了,我也活不下去。”
她抬起手腕,银铃轻响。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阿枝抱着婴儿的那张。
她用口脂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真相不该被埋在雪里**。
抬手,点燃火柴。
火焰吞噬纸角时,她低声说:
“妈,我替你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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