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伯还站在门口。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的袖口,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也没多问,转身往西院走去。
今天是沈家办诗会的日子。帖子三天前就送到了萧宅,落款是简凝的名字。我没打算去,但现在不一样了。茶里能动手脚,说明有人不想让我活太久。既然如此,那就得看看,谁在背后动刀。
西跨院的门开着,萧晚正坐在梳妆台前试耳坠。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站起身:“哥哥,你真要去?”
“嗯。”
她咬了咬嘴唇,“谢云启也会去。”
我没回应。我知道他会去。这种场合,他从不错过。但他不是重点。
萧晚走过来帮我整理领口,手指有点抖。“你小心点,别……别喝他们给的东西。”
我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你在家里等我。”
她抓住我的手腕,“要是出事,我就带人冲进去。”
我说好。
马车停在前院,车帘掀开一条缝。我坐进去时,看见里面放着一把油纸伞。伞面青灰,没什么花纹。我顺手拿起来看了看,伞骨结实,握柄处有些旧磨痕。这伞不是我的。
“少爷,这是陈伯放在车里的。”车夫说。
我没多想,把伞靠在脚边。
城东沈府比往年热闹。大门口停着七八辆轿车,穿制服的侍从来回走动。我下车时,几个宾客正从另一辆车下来,其中一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我沿着石径往里走。正厅前搭了棚子,摆着茶案和笔墨。有人在写诗,有人在评画。我没停留,直接往内院方向去。
还没进月洞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
“萧公子来得可真晚。”
声音清亮,带着一点笑意。
我停下脚步。
简凝站在廊下,穿着墨绿旗袍,右手轻轻扶着柱子。她没看我,而是低头整理手包。白山茶插在鬓边,花瓣微微颤动。
“路上堵了。”我说。
她抬头,嘴角扬起,“那你可错过不少好诗。”
我没接话。
她走近两步,“听说你最近在查地契的事?”
我盯着她的眼睛,“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她轻笑,“谢云启昨天吃饭时提了一句。”
我懂了。
她是来试探的。
我往后退了半步,“你觉得那块地该归谁?”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池塘。水面上浮着几片落叶,风吹过来,荡出一圈波纹。
“按理说,是沈家的。”她说,“可你要争,也说得过去。”
“你觉得呢?”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我觉得……你不会只为了争地。”
我没否认。
这时远处传来鼓掌声。有人在念新作的诗。
简凝忽然靠近一步,声音压低,“昨晚厨房那包茶,是你烧的吧?”
我心头一紧。
她怎么知道?
她看着我,眼神很静,“小翠看见你扔进灶膛了。她吓得不敢说,可我知道她嘴不严。”
“所以呢?”
“所以你想通了。”她笑了笑,“但别急,还有更狠的等着你。”
我正要开口,旁边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
谢云启从拐角走来,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他穿绛紫长衫,金丝眼镜反着光,走到我们面前时,先是对简凝点头,然后看向我。
“砚兄,别来无恙。”
我淡淡应了一声。
他抬起左手,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刚才那首《春夜宴》,你听了没有?”
“没听全。”
“可惜。”他说,“最后一句写得极妙——‘浮生若梦终须醒’。”
我看着他,“你倒喜欢梦这个字。”
他笑了,“梦也好,醒也罢,只要人在局中,就逃不开。”
简凝插话:“你们俩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斗嘴?”
谢云启转向她,语气忽然柔和:“你说得对,不该扫你的兴。”
我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悄悄伸进了袖口。
动作很小,但我看到了。
我慢慢后退一步,手滑进外套内袋,握住枪柄。
谢云启却像没事人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对了,三天后我在东湖别院办酒,两位务必赏光。”
简凝接过请柬,“一定到。”
我没接。
他也不恼,把请柬塞进我上衣口袋,“别推辞,这次有件大事要谈——关于城南那块地的归属。”
我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地?”
“这城里,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风忽然大了些。
简凝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他最近常来找我。”
“我知道。”
“你不问为什么?”
“你想说自然会说。”
她转头看我,眼尾微挑,“你变了。”
我没说话。
她靠近一步,声音更轻,“以前你总问我累不累,现在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你现在不需要我问。”
她笑了下,没再继续。
远处传来钟声,诗会要开始了。
她转身要走,我叫住她。
“那包茶的事,还有谁知道?”
她回头,“目前只有我和小翠。”
“小翠可靠吗?”
“不可靠。”她直说,“但她怕我。只要我不让她说,她就不会说。”
我点头。
她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得小心陈伯。”
我皱眉。
“他昨晚给你端姜汤,袖口有灰。你是从厨房才去的库房,可那箱子是从外面破的——说明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打开过了。”
我明白了。
有人借陈伯的手,把那箱茶送进来。
而陈伯,可能根本不知道。
简凝看着我,“你信我吗?”
我没回答。
她也不等答案,转身朝正厅走去。
我站在原地,手还在枪柄上。
风把伞吹倒了。我弯腰捡起来,发现伞柄底部有个小凹槽。拧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展开只有四个字:
**今晚别回。**
字迹歪斜,像是匆忙写的。
我盯着那张纸,脑子里闪过厨房灶膛里的火光,小翠发抖的脸,陈伯袖口的灰,还有谢云启塞进我口袋的请柬。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件事——有人想让我今晚死在萧宅。
我收起纸条,把伞重新放回马车。
刚要上车,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晚跑过来,脸色发白,“哥哥,陈伯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进沈府后。他去了趟柴房,之后就没出来。”
我立刻转身往柴房方向走。
萧晚跟上来,“我已经让老李去找了,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我们赶到柴房时,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角落堆着几捆干柴,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我蹲下查看地面,发现几滴暗色斑点。伸手一碰,已经干了。
不是水。
我闻了闻手指。
铁锈味。
萧晚站在我身后,声音发抖,“哥哥,会不会是……”
我没让她说完。
站起来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墙角的破麻袋上。
那是装茶叶的同款麻布。
我走过去翻开袋子,底部粘着一小片纸。
撕下来一看,是半张火漆封条。
萧家字号。
和厨房那包茶叶上的印一样。
我攥紧那半张封条,心里清楚了——
那包茶根本不是从商队残骸里捡的。
它是被人特意送进来的。
而陈伯,可能已经知道了真相。
所以我才会收到那张纸条。
所以他才会消失。
我转身往外走。
萧晚拉住我,“你去哪?”
“找人。”
“要不要报官?”
“来不及。”
我快步走向马车,拉开后座的垫子,取出备用左轮。检查弹仓,装满。
萧晚看着我,“你要动手了是不是?”
“有人先动了手。”
我坐进车里,车夫回头问去哪。
我盯着沈府大门,说出一个地址:
“东湖别院。”
马车启动时,天边开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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