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上城南主道时,天边刚泛出灰白。路灯还亮着,一盏接一盏地往后退。陈伯坐在副驾,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没说话。萧砚靠在后座,目光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眼神很静。
简凝低头看着脚边的箱子。账本的一角露在外面,沾了点灰。她伸手把它往里推了推,动作很轻。
“沈家现在有人守着。”陈伯忽然开口,“昨晚巡警换岗,多了四个穿便衣的,站在门口抽烟。”
萧砚点头,“谢云启的人。”
“他盯得紧。”陈伯说,“您要是进去,不出十分钟就会被围。”
“我知道。”萧砚说,“所以不能从正门进。”
简凝抬头,“你想走后巷?”
“后巷有铁门。”萧砚说,“三年前我翻过一次。锁换了,但墙没加高。”
陈伯皱眉,“现在不一样了。那边夜里有巡逻队,裴渊的手下最近常在那边转。”
听到这个名字,萧砚眼皮动了一下。
“裴渊怎么会插手沈家的事?”简凝问。
“他和谢云启合作。”萧砚说,“兵力归他调,命令从谢那里来。只要谢想动谁,裴渊的人就会出现在街口。”
车速慢了下来。前方路口亮起红灯,陈伯踩了刹车。一辆军用卡车从旁边驶过,溅起水花。车身上印着编号,轮胎宽厚,压过路面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萧砚盯着那辆车尾,直到它消失在拐角。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前行。
十分钟后,他们停在离沈宅两条街外的小巷口。这里没有路灯,两旁是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陈伯熄了火,回头看了眼萧砚。
“我只能送这儿。”他说,“再往前,会被记车牌。”
萧砚推门下车。冷风迎面吹来,他拉了拉衣领。
简凝也跟着下来,提着箱子。
“你回去。”萧砚说。
“我不回去。”她说,“这账本是我拿的,我也得亲手交出去。”
“里面可能有埋伏。”他说。
“那就一起死。”她看着他,“你敢拦我试试。”
两人对视几秒。萧砚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巷子深处走。
简凝跟上,脚步很稳。
巷子尽头是一堵矮墙,爬着枯藤。墙后就是沈家后院。萧砚站定,抬头看。墙头有碎玻璃,泛着微光。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上去。玻璃没响。
“没人守。”他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巷口,车灯没开。停稳后,车门打开,几个穿军装的男人跳下来,手里拿着枪。
陈伯的车还没走远,看到这一幕立刻倒车退出小巷。
萧砚拉着简凝后退几步,躲进墙角阴影里。
那些人没往这边来,而是分散站开,面向巷子另一头。
一辆军用吉普从对面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灰水。车停下时,一只军靴踩在地上,踏碎了水面倒影。
男人走下来,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军装笔挺,腰间别着一把手枪。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黝黑的脸,眉毛浓重,眼神像刀。
裴渊。
他扫了一圈四周,目光在墙角停了一瞬,又移开。
“人都到齐了?”他声音粗哑。
手下点头,“按您说的,封锁三条街。”
裴渊嗯了一声,抬脚朝沈家方向走。路过那堵矮墙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萧砚屏住呼吸。
裴渊没靠近,只是站着看了几秒,然后继续往前。
等他们的车影彻底消失,简凝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是不是看见我们了?”她低声问。
“不知道。”萧砚说,“但他不会动手。”
“你怎么确定?”
“因为他没带够人。”萧砚说,“如果真要抓我们,不会只派这几个兵。他是来查事的,不是来清场的。”
简凝咬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砚盯着沈家围墙,“翻墙进去,比等他们出来更快。”
“可万一里面已经乱了呢?”
“那就更不能等。”他说,“账本关系到沈家五年前贪污赈灾款的事。谢云启想用这个逼沈老爷退位,裴渊突然出现,说明他也想插一手。我们晚一步,证据就可能被烧。”
他蹲下身,双手交叠,“上来。”
简凝愣了下,“你背我?”
“墙上有玻璃。”他说,“我不想你划伤。”
她没再推辞,踩上他的手,借力爬上墙头。膝盖擦过碎玻璃,发出轻微的响声。她趴在墙沿,回头伸手。
萧砚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撑,翻了上去。
两人蹲在墙后,院子里静得出奇。主楼亮着灯,二楼窗户映出人影晃动。听不到说话声,但窗帘不断被拉来拉去。
“他们在找东西。”简凝说。
“找账本。”萧砚说,“但我们已经拿到了。”
他正要起身,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不是皮鞋,是军靴,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
他低头看去。
裴渊站在院子中央,抬头望着二楼。
他没带枪,也没叫人。就这么站着,像在等人下来。
片刻后,沈老爷出现在楼梯口。他穿着睡袍,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一份文件。
裴渊仰头看他,“东西呢?”
“在我手上。”沈老爷说,“你要,就拿命来换。”
裴渊笑了下,“你以为我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沈老爷说,“但你知道谢云启给你下的命令是什么吗?他说,拿到账本的人,必须死。”
裴渊沉默了几秒。
“他知道我已经不听他调遣了。”他说,“所以我才亲自来。”
沈老爷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还是放我走?”
“都不是。”裴渊说,“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事说出来。明天商会开会,你站上去,一句一句念。”
“你疯了!”沈老爷吼道,“我说了,全家都得完!”
“那就完。”裴渊说,“总比被人当狗牵着强。”
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账本不在你这儿吧?”
沈老爷没答。
裴渊抬头,目光直直看向墙头。
“上面那两位。”他说,“听了这么久,也该下来了。”
萧砚心跳一沉。
简凝抓紧了他的袖子。
裴渊没动,也没喊人。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萧砚扶着墙,慢慢滑下地。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
裴渊看着他,“萧少爷,这么晚了,你也来串门?”
“我来找人。”萧砚说。
“找谁?”
“简凝的母亲。”他说,“她病了,我想见她一面。”
裴渊眯眼,“你撒谎的水平不如你父亲。”
“我不是来抢东西的。”萧砚说,“账本在我手里。你要,我可以给你。”
简凝从墙上跳下来,站到他身边。
裴渊看看她,又看看萧砚,“你们俩,胆子不小。”
“我们只是不想让别人替我们决定结局。”简凝说。
裴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知道谢云启今晚在哪?”
萧砚摇头。
“他在军营。”裴渊说,“等我交出你们。”
他走近一步,“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账本给我,我放你们走。明天商会,我会让沈老爷自己开口。你们不用冒险。”
萧砚没动。
“你不信我?”裴渊问。
“我不信任何人。”萧砚说,“包括你。”
裴渊笑了,“好。那咱们走着瞧。”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
“萧少爷。”他说,“下次翻墙,记得检查墙角有没有钉子。刚才那块石头,是你二十年前埋的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偷溜进来找简凝,被玻璃划破裤子,还是我帮你缝的。”
萧砚怔住。
那是他七岁时的事。没人知道。
裴渊没回头,抬脚跨出门槛。
军靴碾过地上一层薄灰,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
萧砚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脚印。
简凝低声问:“他到底是谁?”
萧砚没回答。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玻璃,指尖被划了一下,血珠渗出来。
他把它放在墙根下,压住了那串松石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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