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万大春照常在县医院坐诊。时近中午，诊室外的长廊里依旧坐着不少候诊的病人。林晓婉刚叫完一个号，正准备回诊室，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个布包，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是柳絮。
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新的藕荷色棉袄，围着一条素色的毛线围巾，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因为赶路，脸颊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却更显得眉眼清丽，气质温婉。她手里提着的布包里，隐隐透出保温饭盒的形状。
林晓婉愣了一下，她没见过柳絮，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女人，和万医生关系不一般。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柳絮也看到了站在诊室门口的林晓婉，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目光便越过她，望向了诊室里面。
诊室内，万大春刚给一位老人做完针灸，正在洗手。林晓婉见状，连忙侧身让开，并朝着里面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万医生，有人找您！”
万大春闻声转过头，当看到站在门口的柳絮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手上的水珠都顾不上擦干：“柳絮？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很自然地接过柳絮手里的布包，触手温热：“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来了？路上多冷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种神态，是林晓婉从未在万大春脸上看到过的。在她面前，万医生永远是沉稳的、专业的，带着师长般的距离感。
柳絮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娘炖了鸡汤，非让我给你送来，说你在这边吃不好。还热着呢，你快趁热喝点。”
“娘也真是……这么远的路。”万大春嘴上埋怨着，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拉着柳絮的手，想让她进来坐，“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就在这时，林晓婉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甜的职业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柳絮，然后对万大春说：“万医生，这位是……？”
万大春这才想起介绍，他对柳絮说：“这是医院给我配的助理护士，林晓婉，小林护士。”然后又对林晓婉介绍道，“小林护士，这是我爱人，柳絮。”
“爱人”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林晓婉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立刻又变得更加灿烂，对着柳絮热情地招呼：“原来是师娘啊！师娘您好！总听万医生提起您，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师娘您真好看！”
她嘴甜地喊着“师娘”，语气热络，仿佛跟柳絮有多熟似的。
柳絮被这声“师娘”叫得微微一怔，随即也礼貌地笑了笑：“林护士，你好。大春在这边，多亏你照顾了。”
“没有没有！是我跟着万医生学习，是万医生照顾我才对！”林晓婉连忙摆手，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万大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炫耀，仿佛在说：看，我和万医生工作配合得多默契。
万大春没注意到林晓婉这些小眼神，他的注意力全在柳絮身上，担心她冻着了，拉着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师娘，您喝热水！万医生可惦记您了，老跟我们说您在家操持辛苦呢！”林晓婉又凑过来，将水杯递给柳絮，话里话外，依旧围绕着万大春，试图彰显自己和万大春工作关系的亲近。
柳絮接过水杯，道了声谢，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作为女人，那种微妙的直觉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晓婉话语和眼神里那一丝过分的热情和……若有若无的试探。
她看着林晓婉年轻娇俏的脸庞，看着她和万大春身处同一间诊室的和谐画面，再想到万大春提起医院工作时，偶尔会带出的、对这个“机灵勤快小护士”的随口夸奖，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酸微涩的滋味。
并不强烈，却无法忽视。
她垂下眼睫，捧着温热的水杯，轻声对万大春说：“你快喝汤吧，一会儿该凉了。我看着你喝。”
万大春浑然未觉两个女人之间无声的暗流，他笑着打开保温饭盒，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飘散出来。他满足地吸了口气，对柳絮说：“还是娘炖的汤香。你也喝点？”
“我吃过来的，不饿。”柳絮摇摇头，看着他喝汤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适才稍稍淡去。
林晓婉站在一旁，看着万大春对柳絮毫不掩饰的体贴和亲近，看着柳絮虽然话不多，却自有一种沉静安稳的气场，仿佛她才是这里理所当然的女主人。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不知不觉淡了几分，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万医生在家里，是这样的。他会心疼人，会笑得这么毫无负担。而那个能让他露出这样笑容的人，不是自己。
柳絮没有多待，看着万大春喝完汤，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体、早点回家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了。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礼貌。
送走柳絮，万大春回到诊室，心情很好，对林晓婉说：“鸡汤味道不错，下次让我娘多炖点，也给你带一份尝尝。”
林晓婉勉强笑了笑：“谢谢万医生，不用麻烦了。”
她低下头，整理着桌上的病历，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万大春看到柳絮时，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和对自己时那种师长般的温和。
那是不一样的。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差距。
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和危机感，悄然在她心中滋生。原来，万医生心里，早就住着人了，而且那个人，看起来那么般配。
诊室恢复了忙碌，但林晓婉却觉得，今天的空气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而柳絮坐在回村的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里那点微酸的涟漪，也久久未能完全平复。
有些东西，似乎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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