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那辆黑色奥迪卷起的尘土，仿佛还飘在桃源村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子城里老板的傲慢和隐隐的威胁。但野猪岭上的开荒工作，并没有因此停滞半分，反而因为这个小插曲，村民们的心拧得更紧了，干活的号子声都比往日更响亮、更齐整。
接下来的两天，万大春和老村长万福贵却没法像其他村民那样，一心扑在工地上。两人心里都清楚，赵德柱这种人，绝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轻易放弃。他那句“希望你们顺风顺水”，怎么听都像是等着看笑话，甚至可能背后使绊子的前兆。
果然，第三天下午，那辆熟悉的奥迪车再次出现在了村口。这次，赵德柱没有直接去工地，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村委会那间低矮的平房前。
得到消息的万大春和老村长从工地赶回来时，赵德柱正背着手，打量着村委会斑驳的外墙，眉头微蹙，似乎对这里的简陋颇为不满。他今天换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装，少了上次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看似随和的姿态。那个金丝眼镜助理依旧跟在身后，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赵总，您怎么又来了？”老村长语气里带着警惕，但还是客气地把他往屋里让。
村委会里，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掉了漆的文件柜，墙上挂着几面褪色的锦旗，就是全部家当。赵德柱挑剔地看了看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万村长，万医生，”赵德柱脸上堆起笑容，这次显得真诚了不少，“上次我可能有些心急，说话的方式不太对，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欠考虑。你们坚持村集体控股，我能理解，毕竟这是乡亲们的根本嘛。”
老村长和万大春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赵德柱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宏图实业，是真心看好你们这个项目的前景。这样，我们换个合作方式。我们公司投资，占股百分之四十，不要求管理权，只派一个财务人员监督资金使用。村里的土地和人力折价占股百分之六十，绝对控股，经营管理还是你们说了算。怎么样？这条件，够优厚了吧？”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比起上次，确实让步很大。只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还不插手管理，听起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村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神里明显有了动摇。要是真能这样，村里既保住了控制权，又能得到一大笔发展资金，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下意识地看向万大春，却发现万大春眉头微皱，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赵总，”万大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德柱，“感谢您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万医生请讲。”赵德柱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您投资这么多钱，不参与管理，那您如何保证您的投资回报呢？或者说，您看中的，究竟是我们种植园的哪一点？”万大春的问题一针见血。商人逐利，赵德柱摆出一副做慈善的姿态，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赵德柱哈哈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万医生是明白人。我看中的，当然是‘桃源仙草’这个品牌的潜力和你们这里药材的独特品质。我虽然不参与日常管理，但在市场拓展、品牌营销方面，我们公司拥有你们无法比拟的资源。我们可以签订对赌协议，如果三年内，种植园的利润达不到预期，我们有权要求你们回购股份，或者提高我们的占股比例。当然，如果超出预期，我们按股份分红，大家皆大欢喜。”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而且，我可以承诺，利用我们公司的关系，帮你们争取县里、市里相关的农业扶持资金和政策优惠。这些资源，单靠你们自己，是很难拿到的。”
胡萝卜加大棒，软硬兼施，还画了一张政策支持的大饼。赵德柱能混成县里的知名企业家，确实有一套。
老村长听得心潮澎湃，呼吸都粗重了。扶持资金！政策优惠！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他几乎要忍不住替万大春答应下来。
然而，万大春沉默了片刻，再次缓缓摇头：“赵总，您的条件听起来很美好。但是，对赌协议，本质上还是一种风险转嫁。如果遇到天灾，或者市场波动，我们达不到利润目标，岂不是要把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让出更多？甚至可能失去控制权？至于扶持资金和政策，我们欢迎，但我们会靠自己的努力和项目的实实在在的成效去争取，而不是作为交易的筹码。”
他站起身，语气诚恳却无比坚定：“赵总，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欢迎投资，但必须是平等的合作，不能附加任何可能让我们丧失自主权的条件。种植园的根，必须牢牢扎在桃源村。它的发展方向，必须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利益。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老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选择相信万大春的判断。那个金丝眼镜助理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似乎在嘲笑万大春的不识抬举。
赵德柱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打量了万大春足足有一分钟，才慢悠悠地开口：“万医生，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但过刚易折啊。商场不是你们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就行。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资源护航，你们这小船，经不起风浪。”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万大春却笑了，那笑容干净而自信，带着一种山野的坚韧：“谢谢赵总提醒。我们桃源村人，穷是穷了点，但骨头硬，脊梁直。风浪来了，我们就一起扛着。小船有小船的活法，只要方向没错，船上的心齐，总能到达彼岸。靠别人护航，终究不如自己掌舵来得踏实。”
“好！好一个自己掌舵！”赵德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阴沉，“既然万医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多说了。但愿你们的舵，能把得稳！”
说完，他再也不看万大春和老村长一眼，拂袖而去。金丝眼镜助理赶紧跟上，临走前还狠狠剜了万大春一眼。
黑色的奥迪再次绝尘而去，这次，带走的是一种谈判破裂的冰冷气息。
办公室里，老村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虑：“大春啊，这回可是把赵老板彻底得罪死了。他在县里能量不小，要是真想给咱们使绊子，恐怕……”
万大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野猪岭上忙碌的身影，目光坚定：“福贵叔，怕也没用。这种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他今天能让步百分之四十，明天就能想办法拿走百分之六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诚意’和‘规矩’上，才是最危险的。咱们只有把根扎深，把产业做实，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真正守住咱们的东西。”
他转过身，看着老村长：“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心他使什么绊子，而是加快咱们自己的步伐。尽快把种植园弄出个样子来，尽快见到效益！到时候，咱们手里有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有市场认可，腰杆才能硬起来！”
老村长被万大春话语里的决心感染，也用力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我这就去工地上盯着，让大家再加把劲！”
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听说万大春再次拒绝了县里大老板的“优厚”条件，而且拒绝得如此硬气，村民们非但没有埋怨，反而更加佩服和支持。
“大春做得对！咱们穷，但不能没志气！”
“就是！那老板一看就没安好心，想着法子要掏空咱们呢！”
“跟着大春干，没错！咱们自己挣的钱，花着才踏实！”
“干活去！早点把药材种出来，气死那些眼红的人！”
民气可用，民心似铁。经过赵德柱这两次上门，桃源村的村民们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淬炼。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的珍贵，也更加坚定了跟随万大春走下去的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野猪岭上的开荒速度再次提升。没有人催促，没有人抱怨，大家仿佛憋着一股劲，要用自己的汗水，证明给那些瞧不起他们、想摘桃子的人看——桃源村的人，靠自己的双手，一样能闯出一片天！
万大春穿梭在工地上，指导着大家按照规划修整梯田，开挖排水渠。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也绷紧了一根弦。他知道，赵德柱绝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身后，站着整个同心协力的桃源村。守住根本，方能枝繁叶茂。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就是他们最强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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