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桃源村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霭之中。村口新修的通村公路旁，却已聚集了不少人。老村长吧嗒着旱烟，眉头微蹙；狗蛋眼圈泛红，使劲吸着鼻子；柳絮站在稍远些的树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包袱，指尖微微发白。
万大春一身柳絮赶制的新褂子，虽浆洗得有些发硬，却平整挺括，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背上一个半旧的帆布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精心挑选的几样合作社炮制的特色药材样品，以及那套用软布层层包裹的祖传金针。
“行了，都别送了。”万大春看着前来送行的乡亲们，心中暖流涌动，语气却尽量轻松，“就去开个会，几天就回来了。村里的事，就拜托大家了。”
老村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有些沙哑：“大春，去了别怯场！咱们桃源村的爷们，到哪儿都不能怂！但也别逞强，平平安安回来最重要！”
“哎！老叔，我记下了。”万大春重重点头。
狗蛋憋了半天，带着哭腔道：“师父…您真不让俺跟着去啊？俺能给您扛包…”
“胡闹，”万大春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家里这么多活，你走了谁干？看好家，带好翠兰他们练功，就是帮师父最大的忙。”
最后，他的目光落向树下的柳絮。柳絮咬了咬唇，走上前来，将那个包袱塞进他手里，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烙了些饼，煮了几个鸡蛋，路上吃…省城东西贵…”她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万大春，又迅速垂下，“…早点回来。”
千言万语，似乎都藏在了这最后四个字里。万大春接过那尚带温热的包袱，触手沉甸甸的，仿佛也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他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中微微一荡，郑重道：“嗯。家里…辛苦你了。”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驶离村口，将送行的人群和那片熟悉的山水逐渐抛在身后。万大春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山峦，心中竟也生出几分离愁别绪。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桃源村，离开那片他生于斯长于斯、并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前方的省城，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世界。
汽车颠簸了将近一整天。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引擎轰鸣，乘客喧哗。万大春闭目养神，体内药香神气自行缓缓运转，抵御着旅途的疲惫与不适。他偶尔睁开眼，看到窗外的景色从层峦叠嶂，逐渐变为起伏的丘陵，最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房屋越来越密集，道路也越来越宽阔平坦。
当夕阳开始西斜，给天际线镀上一层金边时，汽车终于喘着粗气，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喧嚣无比的场地——省城长途汽车站。
车门打开，一股热浪裹挟着浓烈的汽油味、灰尘味、还有无数人声鼎沸的嘈杂声浪，猛地扑面而来！万大春提着行李走下汽车，脚步竟微微一个踉跄。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看惯了青山绿水、听惯了鸡鸣犬吠的山里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站坪上，各种颜色、各种型号的大巴车排成长龙，引擎轰鸣，喇叭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人流如同潮水般涌动，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行色匆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广播寻人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声网。
抬眼望去，车站外是更高更密的楼房，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宽阔的马路上，车流如织，小汽车、公交车、出租车首尾相接，缓慢蠕动，不时发出不耐烦的鸣笛声。远处，还能看到几栋正在建设中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钢铁骨架在夕阳下勾勒出巨大的剪影。
这一切，都与桃源村的宁静、悠远、缓慢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在高速运转，充满了压迫感和物质的膨胀力。
万大春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吸入肺中的空气都带着一股陌生的、工业化的味道。他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头那丝因环境巨变而产生的茫然与不适。
按照路牌的指引和之前记下的地址，他朝着出站口走去。人流推挤着他，他不得不小心护着自己的行囊，同时还要分辨方向。周围的人们步履匆匆，几乎没有人会多看这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年轻人一眼。
好不容易挤出车站，来到更宽阔的街道上，眼前的景象更是光怪陆离。霓虹灯开始闪烁，商铺招牌琳琅满目，音像店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说笑着从他身边走过，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复杂味道。
他尝试着像村里人说的那样拦出租车，却发现根本挤不过那些身手敏捷的城市人。他只好沿着人行道，一边走一边对照着信封上的地址，询问路人。
“请问，省中医药研究院招待所怎么走？” 被问路的人往往用极快的语速指个方向，或者干脆不耐烦地摆摆手。
走了好长一段路，问了好几个人，穿过数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角落，看到了那块并不起眼的牌子——“省中医药研究院招待所”。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五层小楼，灰扑扑的外墙，与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新建筑相比，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落寞。但门口拉着的一条“热烈欢迎全省中医药同仁莅临研讨会”的红色横幅，总算让他确认了地方。
站在招待所略显狭窄的大堂里，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和旧地毯的味道，万大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路奔波，从山野到都市，仿佛穿越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走到前台，拿出那份邀请函，对后面坐着的工作人员说道：“您好，我是来参加研讨会的，桃源村合作社，万大春。”
前台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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