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济世堂的李掌柜就急匆匆赶到了桃源村。这位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先生，此刻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下马车就拽住万大春的袖子：万大夫，出大事了！
合作社的茶室里，李掌柜掏出一沓订单摊在桌上，手指抖得把茶水都震了出来：您瞧瞧！光是京城百草厅就要五百斤上等丹参，江南仁心堂要三百斤天麻，还有关外来的订单...可咱们的库存，他猛地压低声音，连零头都不够啊！
万大春盯着订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最后一批秋丹参正在晾晒，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来斤。
不是早让您扩大种植吗？李掌柜急得直跺脚，现在倒好，各家药铺都指着咱们供货，好些老主顾都等着配药呢！
李老别急。万大春给他续上茶，您说的我都明白。但好药材得像养孩子，急不得。后山的坡地就那么大，总不能把百年老树砍了种药吧？
正说着，王老五慌慌张张跑进来：大春！不好了！赵家沟的药材送来了，全是次品！叶子发黄不说，根须都烂了！
院子里，赵家沟的药农老赵正蹲在地上抹眼泪：万大夫，真不怪俺们...今年虫害特别凶，打了三遍药都不顶用...
李掌柜气得胡子直抖：早就说要用我们的农药，你们偏信什么土法子！ 老赵嗫嚅道：那不是...想着省点钱嘛...
万大春蹲下身，捻起一株病株仔细查看。忽然他眼神一凝：这不是普通虫害。你们用的什么肥？就、就是镇上买的肥状元...老赵从车里拖出半袋化肥，促销买十送一呢...
万大春抓了把化肥在鼻尖一嗅，脸色沉了下来：掺了劣质工业盐，烧根。他转向李掌柜，劳烦您把咱们的种植规范给赵家沟送一份——以后所有合作村，必须统一用合作社提供的有机肥。
送走李掌柜，万大春独自上了后山。夕阳下的药田泛着金辉，但在他眼中却显出几分憔悴——连续种植让地力明显下降，好些药材长得蔫头耷脑。
师父，咱们真要减产啊？狗蛋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百草厅的张掌柜说，要是断供就要索赔...
万大春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揉搓：地累了，得歇歇。传话下去，明年所有药田轮作休耕。
那订单怎么办？推掉。赔违约金呢？赔。
四个徒弟都急了。杏花算盘打得噼啪响：师父，咱们去年赚的钱，全赔进去都不够！ 万大春却望向远山：钱能再赚，地种坏了，十年都缓不过来。
消息传开，合作药企炸了锅。仁心堂的东家直接带人堵门：万大春！你们这是要坐地起价啊？ 百草厅的掌柜更绝，抬着整箱银元摆在院里：价钱好商量！翻倍都行！」
万大春让人搬来板凳，请各位掌柜坐下，又泡上特制的降火茶：各位看看这茶。
茶汤清亮，香气却寡淡。掌柜们品了品，面面相觑。 这是第三泡的茶。万大春又沏了壶新的，各位再尝尝这个。
新茶香气扑鼻，回味甘醇。 同样的茶树，同样的手艺。万大春指着窗外药田，唯一的区别是——第一壶用的是一年采五茬的茶叶，第二壶是三年采一茬的。」
掌柜们沉默不语。万大春取出本泛黄的账册：嘉靖年间，桃源村给宫里进贡的丹参，亩产只有八斤——但每斤能换一两金子。现在亩产八十斤，价钱反倒跌了十倍。」
他忽然将茶壶重重一放：咱们是要学江南织造，为冲产量把云锦织成粗布？还是要学景德镇，为赶工期拿瓷瓷充官窑？」
满院寂静。仁心堂东家突然起身拱手：受教了。这违约金...我们不要了。」 百草厅掌柜叹气：可是病人等不起啊...」
一直沉默的铁蛋突然插话：师父！俺有个主意！咱们能不能...借地种药？」 万大春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铁蛋红着脸比划：就像佃户租地似的...咱们出技术出种苗，包收包销，农户得租金...」 杏花立即补充：还能优先来合作社打工！」 石头蹦出一句：俺们去教他们种！」
万大春抚掌大笑：好！这才是根本解法！」当即让狗蛋研墨，写下《桃源药田联营章程》。
消息传出，周边村子都沸腾了。每天都有村长带着乡亲来打听，合作社门槛都快被踏破。
但问题又来了——好些村子地薄水缺，根本种不了药材。万大春又带着徒弟们翻山越岭，给每个村量身定制种植方案：李家坡背阴，种黄连；张家店多沙地，种防风；王家洼有温泉，试种血竭...
最让人头疼的是赵家沟。土地贫瘠不说，村民还不信新法子。万大春索性在村里住了半个月，亲手帮他们改造梯田，引水施肥。当第一批药苗冒出嫩芽时，老赵哭着就要磕头：万大夫...这地荒了三十年...终于能长出金疙瘩了...」
秋末算账时，联营村个个喜笑颜开。赵家沟光租金就收了二百两，老赵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有了。合作社虽然产量没增加，但优质药材比例大大提高，反而赚得更多。
腊月里，各药铺掌柜又来送礼。百草厅掌柜拉着万大春的手：您不知道，今年用咱们的药材配出的安宫牛黄丸，药效比往年强了三成！太医院都来打听呢！」
万大春却指着墙上新挂的地图：明年咱们要往北边发展——那边地广人稀，正好种甘草黄芪。」 他忽然笑笑：不过得劳烦各位，先垫付些开荒的银子。」
掌柜们相视而笑，纷纷掏银票：早给您备着了！」
窗外飘起雪花，合作社里却暖意融融。万大春摩挲着联营村的账本，忽然对徒弟们说： 记住，医者治人不算本事，能治水土才是根本。」
四个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不知道，师父此刻想的已经是三年后——当千亩药田连成一片时，该是怎样壮观的景象。
而雪地里，新生的药苗正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待来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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