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货持续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翟乡风带着几名从香港带来的技术员,仿佛化身最苛刻的质检员,用扳手、卡尺、放大镜,近乎偏执地检查着每一个螺丝、每一个接口、每一处焊缝。
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工装,手指被工具磨出了血泡。
霍克则与随船而来的美国技师一起,拿着图纸和测量仪器,反复核对每一项技术参数,确保这些漂洋过海的精密仪器,性能不会因长途颠簸而打折扣。
当最后一桶汽油的铅封被确认完好无损,老陈在验收单上郑重签下名字时,钢笔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甚至戳破了纸张。他紧紧握住翟乡风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翟经理,霍克先生,这批宝贝要是顺顺当当到了水城,明年!
明年咱们水城的煤矿就能用上水泥砌的新井架了!再也不用担心塌方了!”
他是四川三江口宜宾人,他的家乡紧贵州,那里等同于他的家乡。
近乡情怯,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接下来的组装战场,设在港口一个废弃的巨大船坞里。
五十辆道奇卡车是运送其他物资的主力,必须先把自己“武装”起来。
翟乡风彻底丢掉了西装革履的形象,换上最耐磨的工装,和工人们一起喊着号子抬钢板、扛零件。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上。
“左边!左边再垫高两公分!稳住重心!”他大声指挥着吊装卡车底盘。
霍克则直接钻到了卡车底下,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中文大声指挥:
“火花塞!对准缸线!扭矩扳手,拧到80磅力!别马虎!”
最棘手的是空间利用。
卡车车厢不仅要装载沉重的汽油桶、各种小型工具和备用零件,还得为长途跋涉的司机留出休息的铺位空间。
“把压路机的大滚轮拆成两段,分别固定在车厢两侧!”
翟乡风指着图纸,思路清晰。
“搅拌机的滚筒竖起来安装,用三角铁和螺栓牢牢固定!这样能省出大量空间!”
霍克立刻补充关键细节:
“汽油桶之间必须用弹簧减震垫隔开!滇缅公路那路况,颠簸起来没个缓冲,万一漏油就全完了!”
连续七天七夜,废弃船坞里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工人们的号子声昼夜不息。
翟乡风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和血泡,霍克那头耀眼的金发也沾满了乌黑的机油和灰尘。
然而,当最后一辆道奇卡车披上崭新的防雨帆布,车头挂上鲜艳的“秦岭援建”红绸时,两人望着眼前排列整齐、如同整装待发的钢铁骑兵般的车队,布满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期间,他们还遇到了十几位热血沸腾的越南的华侨青年,听闻车队是去国内的贵州支援建设,立刻召集了八十多名志愿者加入,愿意自愿充当司机。
翟乡风刚答应,就过来帮忙搬运、组装,为这支队伍注入了新的活力。
“翟,”霍克递给翟乡风一条毛巾,看着眼前壮观的卡车方阵,由衷感叹。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拆解设备、组装卡车、规划路线……比我当年在哈佛学的运筹学还要实用高效!”
翟乡风接过毛巾擦汗,目光投向西南方向:
“三年前,我从云南运矿石走过这条路。
山高、谷深、路窄,卡车不‘瘦身’、不规划好,根本跑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更深的忧虑。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滇缅公路,是水城那边的路,那里山高林密,基本没有道路。”
翟乡风摇摇头:“那里的老乡,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铁家伙一起跑起来!”
“哈哈,不会的!”
霍克大笑着拍了拍身边一辆卡车的引擎盖,指着道奇标志。
“我还记得两年前在潼关,老百姓第一次见到卡车运粮食,追着车屁股跑了好几里地!
新奇过后,就是希望!这些铁家伙,带去的就是希望!”
翟乡风点头表示同意。
车队启程离开海城港那天,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
老陈捧着一坛子当地的高粱酒,眼眶发红:“翟经理,霍克先生!路上祛寒!一路平安!”
翟乡风接过酒坛,郑重地给每位即将踏上艰险征途的司机、技工和志愿者都斟满一碗酒。
他举起碗,声音洪亮而坚定:
“老陈,你们也快撤了吧!等你到了水城,我请大家喝茅台!
那时咱们就用咱们自己建起来的酒厂酿的酒!那滋味,肯定更香!”
豪迈的话语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也点燃了所有人的心气。
车队沿着点滇缅公路一路向西北。
起初还算顺利,道奇卡车强劲的六轮驱动在山路上展现出优越的性能。
两百桶汽油被巧妙地分装在二十辆卡车的暗格中,外面还裹着浸湿的棉被用以降温。
然而,当车队一头扎进赣南的崇山峻岭,真正的考验降临了。
“翟!前面!塌方了!”霍克举着望远镜,声音带着焦急。
只见一段狭窄的山路被汹涌的泥石流彻底冲垮,巨大的山石和倒下的树木横亘在路中央,像一头拦路的巨兽,车队寸步难行。
“全体下车!”
翟乡风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铁锹跳下车。
“老办法!拆卡车挡板当撬棍!清出一条路来!”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华侨青年、司机、技工,甚至霍克,都抡起铁锹、撬棍,与拦路的泥石和巨石搏斗。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沉重的喘息声、号子声在山谷间回荡。
霍克的手很快磨出了血泡,但他咬着牙,不肯停下来休息:
“这算什么!我在加州农场父亲叫我修篱笆,我家的农场几百英亩,干一天也看不到头,比这累十倍!”
翟乡风看着他沾满泥浆却异常坚毅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两年前潼关灾民们推着独轮车、喊着号子加固堤坝的身影。
原来,无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为了心中那个“让日子变好”的目标,都能爆发出同样惊人的力量。
更大的险关在湘贵交界处等着他们。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沅江上唯一的浮桥,车队被困在波涛汹涌的江边。
“要么绕道走苗寨那边的山路,要么……等半个月水退了再搭浮桥。”
向导愁眉苦脸,显然两条路都凶险无比。
“绕路!”翟乡风几乎没有犹豫,斩钉截铁,“水城等着水泥修水电站,等着这些设备开矿、修路!多等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我们绕!”
霍克迅速翻开地图,眉头紧锁:
“苗寨那条路……全是盘山道,比现在这条路还要险峻几倍!坡度太大,弯道太急!”
“我看过说明书了,”翟乡风用力拍了拍身边一辆卡车的引擎盖,发出沉闷的响声。
“道奇cc六轮驱动,理论爬坡能力45度!能行!
我带队开路,你负责垫后,控制好车速,慢!一定要慢!”
车队在苗寨的盘山险道上,像一条钢铁长蛇,艰难地向上蜿蜒蠕动。
车轮碾过碎石和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翟乡风紧握着冰凉的方向盘,手心的汗水浸湿了手套。
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雾气缭绕;右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仿佛随时会崩塌。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爬坡,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的惨剧。
车厢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车队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连绵起伏的乌蒙山脉在脚下铺展开来,云雾在山腰间缭绕,如同仙境。压抑已久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响彻山谷!
霍克激动地冲到悬崖边,对着莽莽群山放声大喊,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水——城——!我们——来——了——!”
一九四零年深秋,当最后一辆道奇卡车裹挟着满身风尘驶入贵州水城的建设工地时,整个沉寂的山谷仿佛被瞬间点燃。
陈昌明早就带着水城的数万名乡亲修好了简易公路、矿工们赤着脚从简陋的工棚里涌出,像潮水般围拢上来。
他们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敬畏和好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卡车冰冷而坚硬的外壳,触摸着那些印着外文的木箱,如同抚摸着失散多年终于归家的亲人,又像是触碰到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矿区负责人老纪(纪儒林)拄着拐杖,拖着一条在前期修路时被滚石砸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却无比激动地迎上来。
他紧紧握住翟乡风和霍克沾满油污的手,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翟经理!霍克先生!你们可算到了!水泥厂的地基早就挖好了!
水电站引水渠也开了大半截!就等着你们这些‘铁家伙’来大显身手啊!”
有了五十辆大卡车和十几辆大型机械的加入,水城这片沉寂的土地彻底变成了一个庞大而充满生机的工地。
翟乡风和霍克带领着技术员们,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导当地工人如何组装这些来自远方的“钢铁巨兽”。
仅仅一年,巨大的水泥回转窑被点燃,喷吐出炽热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石灰石,将其煅烧成雪白细腻的粉末,标志着现代工业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水电站巨大的水轮机在水流的猛烈冲击下开始隆隆旋转,强大的电流沿着新架设的线路奔腾而出,点亮了乌蒙山坳里千百年来第一盏真正意义上的电灯!
昏黄却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无数双充满惊奇与希望的眼睛。
挖掘机那钢铁铸就的巨大臂膀有力地挥舞起来,如同拥有开山裂石的神力,将那些曾经阻碍道路的顽石轻易劈开、碾碎。
五十辆道奇卡车更是化身为不知疲倦的钢铁血脉,日夜不停地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上,将新开采出的煤炭、矿石、还有刚刚出炉的水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各个建设点,成为连接起这个新生工业体系的生命线。
“翟,快看!”一天,霍克指着远处刚刚修通的一段公路,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只见一辆道奇卡车,满载着刚从矿坑里开采出来的、闪烁着乌光的优质煤炭,正沿着崭新的、由秦岭水泥铺设的公路,平稳而有力地驶向正在日夜赶工的水泥厂。
金秋的阳光洒在锃亮的车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那个炊烟袅袅、正悄然发生着变化的小村庄。
翟乡风凝视着这幅充满力量与希望的画面,秦云在电话里说过的那句话,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起来:“翟叔,咱们要让那些穷山沟里的地方,也有过上好日子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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