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鄂北枣阳,起伏的丘陵间,金黄的麦浪随风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甜香。
这本该是丰收喜悦的季节,然而在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的作战室内,无形的硝烟远比田野间的杀机更为浓重。
巨大的沙盘占据着房间中心,红蓝两色的箭头犬牙交错,标示着敌我双方惨烈的拉锯。
李宋仁将军身姿挺拔如松,但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他修长有力的指尖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代表日军补给线的蓝色虚线上。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着那份被他捏在手中的电报。
这是第三十一军池峰城师长发来的急电:
“职部苦战,已成功切断敌坂本支队主要补给线。
然,中央军第97军(属一战区)一部,于侧翼隘口设卡拦截,以‘防止物资资敌’为由,拒不允我运粮队通行。前线将士已一日不得饱食,弹药亦将告罄,情势万分危急!”
窗外,隐约飘来战地医院护士们短暂的、压抑的笑闹声,却又被一句压低的话语打断:
“听说了吗?
冀西那边,八路军的一个工作队,被咱们的人(指国民党地方部队)给缴了械?
说是‘越界活动’……”
这话语虽轻,却像针一样刺入李宗仁的耳中。
他捏着电报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目光缓缓扫过墙上那幅墨迹遒劲、力透纸背的横幅。
“还我河山”。
这四个字,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又带着一丝悲凉的讽刺。
副官轻手轻脚地端着一杯清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盘边缘。
李宗仁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茶盏里:一片翠绿的茶叶,在澄澈的水中缓缓沉向杯底,孤独而固执。
这个细微的景象,仿佛触动了他心中某根紧绷的弦。
“告诉池峰城,”李宗仁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作战室的沉寂:
“粮队,改走夜路!绕过卡点!选最精干的护卫。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破晓前,把粮食和弹药给我送上去!
告诉97军的人,就说是我李宗仁的命令!
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流血,谁再敢拦阻,贻误战机,军法从事!”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沙盘上,代表日军坂本支队的蓝色小旗,因补给线被切断和国军的顽强阻击,正缓缓向后移动,如同被暂时驱散的蝗虫群。
然而,李宗仁的目光却沉重地落在沙盘上那条无形的、却比任何日军铁丝网都更加森严、更加令人窒息的“界线”:
那道横亘在国共两军之间的猜忌、提防、甚至敌意的高墙。这道墙,比鬼子的刺刀更难逾越,正悄然吞噬着无数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战机与希望。
1939年5月五台山的清晨,乳白色的雾气温柔地包裹着苍翠的松林,清冽的空气里飘散着松针特有的冷香。
妇救会主任巧珍,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眼神坚毅的年轻女子,踮着脚尖向村口张望。
区小队的民兵们正热火朝天地往村头斑驳的土墙上刷写醒目的白灰标语:
“坚壁清野,鬼子来吃土!”
“全民皆兵,保卫家园!”
口号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带着一股不屈的力量。
房东张大娘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衣,那是她儿子参加八路军时留下的。
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衣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晋北黄土地的风沙味道和儿子的体温。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
“大娘,您放心!”
民兵队长冯铁柱大步走来,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却刚毅的笑容。
他晃了晃手里那个沉甸甸、黑黝黝的铁家伙这是黑石崖兵工厂去年给他们配发的地雷,外号“铁西瓜”。
“咱把地道都挖通了,四通八达!里面埋满了这‘好果子’,鬼子要是敢来咱村撒野,保管叫他们坐‘土飞机’,上天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
他的话语充满自信,给悲伤的大娘带来一丝宽慰。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一群身着笔挺黄呢子军大衣、斜挎着“中正式”步枪的国民党军士兵,在一个三角眼、面色阴鸷的军官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进村子。
那军官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标语和聚拢过来的村民,最后死死盯住铁柱和他手中的地雷,厉声喝道: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挖地道的?!嗯?这是想干什么?
挖地道、藏武器、搞武装,你们这是想‘防共’还是想造反?!”
声音尖利,充满了敌意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巧珍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装着针线和剪刀的柳条筐。
她清晰地看到,身边的铁柱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只没拿地雷的手已经闪电般地按在了腰间那颗边区造木柄手榴弹上。
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长官……长官息怒,”老村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上前,陪着小心,试图解释。
“咱这……咱这挖地道,纯粹是为了防备鬼子扫荡啊!
保护乡亲们,藏点粮食,打打游击……
绝不是防咱自己人,防咱国军啊!都是为了抗日……”
“放屁!少跟老子废话!”那军官不等村长说完,猛地抬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
村长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嘴角渗出血丝。
村民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低语。
“防鬼子?我看你们是想防国军!”
军官狞笑着,三角眼里满是轻蔑和威胁:
“听着!限你们三天之内,把挖的所有地道都给老子填平!
把私藏的枪支弹药、地雷土炮,统统交出来!
胆敢藏匿一件,以通共、资敌论处,格杀勿论!”
他凶狠地环视着敢怒不敢言的村民,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铁柱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几乎就要扑上去!
巧珍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他后腰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拖住,低声急促地说:
“柱子!别冲动!不能硬拼!”
她眼里噙着泪,是愤怒,更是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军官看着铁柱被拉住,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
“哼!一群刁民!三天!记住了!”
说完,带着手下,趾高气扬地跨上马,卷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
留下满村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声燃烧的怒火。
当夜,昏暗的油灯下,铁柱像一头被困的猛兽,蹲在冰冷的炕头,一言不发地拆卸擦拭着他的老套筒步枪,动作凶狠,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都揉进枪膛里。
巧珍坐在一旁,借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地为他缝补白天被撕破的袖口。
针线穿过粗布,发出细碎的“嘶啦”声。
良久,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和疲惫:
“柱子……要不……咱跟县大队说,撤吧?去跟主力部队汇合?
这地方……没法待了。鬼子要杀咱们,‘国军’也容不下咱们……”
铁柱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他狠狠抽了一口呛人的旱烟,浓重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呛得巧珍直咳嗽。
“撤?”他闷声闷气地反问,声音沙哑,“往哪儿撤?东边是鬼子的炮楼,西边是阎老西的地盘,南边有朱怀冰的‘摩擦专家’,北边……北边是鬼子的‘蒙疆驻屯军’!
鬼子还没赶跑,老蒋的刀子就捅到自家心窝子里来了!这叫什么世道!”
他重重地把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火星四溅。
“听区上说,延安那边,咱们的朱老总、彭老总他们,这几天正在开会,听说总部……
要下决心打一场大仗了!狠狠地打!打鬼子,也打那些背后捅刀子的王八蛋!
但愿……但愿这一仗,能把那帮子认贼作父、专坑自家人的狗东西,连根拔起!”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一场彻底改变局面的正义之战的期盼,也饱含着对眼前困局的切齿痛恨。
同样,1936年6月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空气中已浮动着燥热。
法租界边缘一条老巷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叶被热风吹得打着旋儿飘落。
一个衣衫褴褛的报童举着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号外,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声音刺破了街市的喧嚣:
“号外!号外!惊天大变!副总裁汪兆铭(汪精卫)脱离重庆,发表‘艳电’,响应近卫声明,主张‘和平’!
号外!汪逆精卫投敌!!”
“汪精卫投敌”五个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在街对面的“清风茶馆”里炸开了锅!
茶客们大多是些有血性的普通市民、小商人、知识分子。惊愕、愤怒、
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爆发!
有人拍案而起,须发戟张:“汪兆铭!竖子!国贼!秦桧再世!!”
有人捶胸顿足:“党国要员竟如此!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茶馆里一片怒骂斥责之声,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与茶馆仅一街之隔的一家挂着“三井洋行”招牌的日资商社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几个穿着考究西装、油头粉面的中国人,正围坐在内室,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谄媚的复杂神情。
“重庆那位还在硬撑,可内部……嘿嘿,汪先生这一走,怕是人心更散了……”
一人呷着茶,意味深长地说。
另一人接口:“是啊,这‘和平’是大势所趋,早点为自己谋条后路才是正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净月白色旗袍、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女学生,手里攥着一沓油印的“讨汪宣言”传单,显然刚从附近的学联出来。
她听到了洋行里飘出的只言片语,看到了那几个人的嘴脸。
少女清秀的脸庞瞬间因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
她猛地推开虚掩的洋行大门,像一阵愤怒的旋风冲了进去,清澈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奢华的店堂里炸响:
“汉奸!卖国贼!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汪精卫是民族的罪人!你们在这里妄议‘和平’,就是认贼作父,助纣为虐!”
她将手中的传单狠狠摔在光洁的柚木柜台上。
店内的汉奸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呆了。
一个反应过来的家伙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盏就朝姑娘砸去!
“砰!”茶盏在她脚边碎裂,滚烫的茶水和碎片四溅,瞬间濡湿了她裙角那圈精致的茉莉花纹刺绣,留下肮脏的污渍。
姑娘被这暴行惊得后退一步,但眼神中的怒火和鄙夷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碎裂的茶盏,这玷污的茉莉花,如同这个被撕裂的夏天,充满了屈辱与抗争。
茶馆里的怒骂与洋行内的阴私,共同勾勒出抗战相持阶段那令人窒息的复杂图景:
一面是民众朴素的爱国热血,一面是高层暗流涌动的背叛与妥协。
在转回6月的冀中平原,终于迎来了金黄的麦收时节。
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此刻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
沉甸甸的麦穗在热风中起伏,涌动着金色的波浪。
陈铁柱左臂还裹着厚厚的绷带(齐会战斗的旧伤未愈),安静地坐在田埂上。
他的目光掠过眼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景象:
老乡们挥舞着锋利的镰刀,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黝黑的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
王婶抱着一大捆刚割下的、散发着阳光和新麦清香的麦子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铁柱怀里:
“二连长!拿着!新麦子,香着呢!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来帮俺们割!”
陈铁柱脸上露出真诚而温暖的笑容,连声应道:
“哎!好嘞,王婶!等这胳膊利索了,一准儿来!”
他掂了掂怀中饱满的麦穗,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生机。
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更远处、那被麦浪簇拥着的青灰色山道时,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山道狭窄的隘口处,一队穿着整齐灰布军装、打着绑腿的八路军哨兵,正与另一队身着土黄色军服、头戴德式钢盔的国民党军士兵紧张地对峙着!
双方枪口虽然还未抬起,但手指都紧扣在扳机护圈上,警惕地盯着对方。
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格外刺耳,紧绷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一阵燥热的夏风掠过原野,猛地掀起了陈铁柱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衣下摆。
阳光下,他腰间那把驳壳枪的枪柄,被无数次摩挲得光滑锃亮,闪烁着冷硬而坚定的金属光泽。
陈铁柱默默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中金灿灿的麦穗,又望了望山道上那无声却充满杀机的对峙。
他粗糙的手掌用力握紧了一束麦秆,仿佛要从这土地孕育的生命力中汲取力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混合着新麦甜香和硝烟余烬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浸透了太多鲜血——有鬼子的,有自己战友的,也有无辜百姓的。
有些仗,是为了赶走外侮,也许很快就能看到尽头;
而有些仗,源于内部的猜忌、背叛和压迫,注定要打上十年,甚至更久。
有些血,是为民族独立自由而流,虽死犹荣;而有些血,却可能因兄弟阋墙而白白洒落,汇成令人痛心的长河。
但是,只要脚下这历经劫难却依然生生不息的土地还在,只要千千万万像王婶、像柱子娘、像巧珍、像老周这样坚韧不屈、深爱着家园的人们还在;
像他陈铁柱、像王铁山、像千千万万不愿做奴隶的战士还在,中国这片古老而伟大的土地,这个饱经沧桑却从未屈服的民族,就永远在!
麦穗低垂,是土地的馈赠;
枪刺冰冷,是守护的誓言。
希望在血与火中孕育,未来在抗争与坚守中铸就。
这,就是1939年“太行惊雷”大战前期,那个交织着最深沉黑暗与最顽强星火的夏天,留给历史的沉重回响。
喜欢穿越民国我是关中刀客的后人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穿越民国我是关中刀客的后人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