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六月二十日,星期一。
贾峪,秦岭集团总部。
秦云踏进总部大门时,身上还裹挟着从西安一路奔袭而来的仆仆风尘。
他的眉头紧锁,仿佛凝结着关中平原上空驱不散的阴霾。
河南花园口的惨状——那人为撕裂黄河堤岸后滔天的洪水,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心。
千里沃野化为泽国,百万生灵在浊浪中挣扎哀嚎,一幅地狱图景在豫东皖北上演。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他甚至来不及掸落衣襟上的灰土,脚步未停,径直冲向了电报室。
那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报机单调而急促的“嘀嗒”声,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是此刻唯一能刺破绝望的利刃。
两封加急电文,承载着沉甸甸的使命与焦灼,从发报员的指尖化作电波,飞向大洋彼岸。
收报人:美国人克里森(clisson)、美籍华人杜荣贞。
电文核心清晰而紧迫:
请克里森与杜荣贞火速联系香港由孙夫人主持的“保卫中国同盟”及根基深厚的慈善机构“东华三院”。
以“棕榈创能”(palm Ventures)与“华云国际”(huayun Global)联合认捐法币2000万元,专款专用,购买粮食与药品赈济花园口灾民。请两家组织立即提供接收账户。
款项到账后,由“保卫中国同盟”须利用其在东南亚的关系网络,就地(主要指法属印度支那安南(越南)及暹罗(泰国))采购救急粮食。
由“东华三院”则负责在香港及周边筹集或采购灾区急需的各类药品。
采购完成后,两家组织需负责将物资安全押运至关中门户、灾区物资集散枢纽——潼关。
为防不测,务必各自派遣数名得力人员随行押运,并全程监督物资去向。
另1000万法币,秦云计划兑换成美元汇给二人,委托其在美国本土采购粮食,同样运往潼关。
秦云严令二人,务必通过“棕榈创能”与“华云国际”的渠道,设法促成美国政府以官方名义派遣几名监督人员。
这几人须能押运从美国采购的粮食和赈灾物资抵达潼关,与香港两家组织的志愿者汇合,成立联合监督小组。
该监督小组将全程监督所有赈灾物资(无论来自香港、东南亚还是美国)的分发过程,严防军阀截留、官员贪污。
电文末尾,秦云重重强调:
务必隐匿其作为最终捐助者和两家美国公司实际掌控人的身份!
电报发出,秦云紧绷的神经并未松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眼中的火焰却未曾熄灭。
花园口的哭嚎,在寂静的电报室里仿佛更加清晰了。
回电的速度出乎意料,字里行间充斥着震惊、愤怒,以及被点燃的赤诚。
杜荣贞,这位心系故土的海外赤子,与克里森这位深爱中国(并娶了中国妻子)的“中国女婿”,被灾情的惨烈深深刺痛,更被秦云这份匿名的、倾尽全力的担当所震撼与感召。
他们当即回绝了秦云汇款的提议,电报中涌动着炽热的情感和决心:
“秦,国难当头,何分彼此?此百万美元购粮之资,我二人愿倾囊承担!身为中国人(中国女婿),此乃本分!”
行动力是他们最好的回应:
二人承诺立刻行动,斥资100万美元购买约8000吨粮食及配套救灾物资。
并且力争一月之内(即7月23日前),由棕榈创能远洋货运公司将物资必达潼关!
关于秦云强烈要求的美国政府监督员一事,二人起初有些顾虑。
基于对秦云人品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国内复杂局势(尤其担心引入美官方监督易生政治枝节,引起国民政府猜忌)的考量,他们认为似乎并非绝对必要。
电报末尾,杜荣贞按捺不住兴奋地补充了另一个消息:
“秦,你所选之美股,涨势如疯如魔!此刻账面浮盈已近650万美元!时机若至,万望及时示下!”
收到伙伴的慷慨承诺和股市喜讯,秦云的脸上并未浮现太多喜色。
灾情如火,容不得半点疏忽。他立刻回电:
首先感谢两位伙伴的慷慨解囊,但随即严令:股票账户资金暂勿轻动!
“股市风云,吾亦日日监听美利坚之电波,不敢懈怠。
何时进退,必当电告荣贞兄,切莫操切。”
他再次向二人剖析国内令人窒息的现状:吏治腐败、军阀割据、派系倾轧。
他强调,若无强力且具威慑力的外部监督,纵有金山银山,恐难真正惠及灾民。
以美国政府名义派遣监督员,非为干涉内政,实乃借其国际地位与相对“中立”身份,为物资加上一道“护身符”,震慑沿途宵小与地方蠹虫。
这不仅是保障物资,更是为后续更大规模的救援行动铺路,建立一套相对透明、可监督的机制。
克里森与杜荣贞皆深谙中国国情,尤其对国民党政权效能低下、贪腐丛生之弊心知肚明。
秦云寥寥数语,如醍醐灌顶,瞬间点明了他们未曾深思的险恶。二人再无异议,郑重回复:
“兄之高瞻远瞩,吾等拜服。即日分头行动:
一、竭力与美政府沟通,促成监督员成行;
二、即刻采购粮食,调度运输,誓约一月之期,物资必达潼关!”
此时,秦云才了解到:法币崩跌之势触目惊心!
汇率已惨跌至30法币兑1美元!
秦云洞察此危局,深知单纯依靠现金捐赠(尤其是法币),其购买力正以惊人的速度蒸发。
他当机立断,再发一电给克里森与杜荣贞:
“购粮之外,烦请再购一批国内紧缺之机器设备及油料。
如果可以用法币结算更好!
所需法币,我会尽快筹集并汇入所属账户。
清单事宜,已嘱顾长松明日详列奉上,望兄协力。”
这是极具战略眼光的调整:将快速贬值的法币转化为能长期创造价值、支撑灾区重建甚至未来集团发展的生产资料(机器)和战略物资(油料)。
步出电报室,秦云未及片刻喘息。
灾情不等人,每一秒都关乎生死。
他立刻召集集团在贾峪的所有核心骨干。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窗外是六月的夜色,室内却弥漫着大战前的肃杀。
桌上铺着关中地图,乾县一带、潼关、花园口、豫东皖北被重重标记。
经过整整两个日夜的激烈讨论、反复推演与周密筹划,一项重大决议在深夜落地:
成立“秦岭集团赈灾委员会”:
由老成持重、能力卓着、深得秦云信任的顾长松出任主任,全权负责赈灾相关事宜。
委员会首要行动方案火速敲定:
下周伊始(6月27日),顾长松将亲率一支由46名秦岭集团的科研人员与工程师组成的精干先遣队,奔赴乾县与淳化交界处的台源地带。
此行的核心使命是:大规模购置荒芜土地,进行科学、系统的总体规划,为建立一个集紧急救灾、生产自救、长远发展于一体的永久性基地奠基!
规划中的基地蓝图宏伟而务实:
机械厂、制药厂、肥皂厂、棉纺厂、制衣和被褥厂、食品厂以及养殖基地、砖窑。
同步配套组建专业运输公司与建筑公司。
贾峪、莲花镇、傅裕口的工业基地的这些工厂建设完成后,将暂时停止规划和建设新的工厂,集团的重心以后向乾县以北转移。
建立台源工业园区和淳乾农业养殖基地。
会议结束已是22深夜,但技术部门的灯火通明。
工程师们连夜研讨筹建上述工厂所需的设备机械清单,必须在次日(6月23日)形成详尽的采购目录,同样发往美国,交由克里森等人统一操办采购。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紧张的部署中飞逝。转眼到了第二周周三(6月29日)。
一份来自克里森与杜荣贞的联名电报,终于带来了令人振奋的进展:
“棕榈创能”在香港火速成立临时办事处。
操办者是加巴特(Gabbatt)家族的成员——大卫·加巴特(david Gabbatt)。
此人在香港长期经营贸易公司,虽生意平平,却积累了丰厚的地缘人脉,活动能力颇强。
克里森果断任命大卫为棕榈创能集团香港办事处的总经理,并承诺将棕榈创能未来在南中国的业务交由该办事处管理。
重利与责任当前,大卫欣然接受。
大卫凭借其本地优势,迅速与“保卫中国同盟”及“东华三院”建立了直接联系。
当两家组织获悉“棕榈创能”与“华云国际”代表“匿名爱国人士”捐赠法币2000万元(这个数额之巨,令见惯大场面的他们也深感震撼,明确表示这是迄今收到的最大单笔捐款)。
对捐助者的赤子之心与家国情怀表达了“至深钦佩与无上感激”。
“保卫中国同盟”给宋夫人打电话后庄严承诺,将利用其强大的东南亚渠道,立即在法属印度支那安南(越南)及暹罗(泰国)紧急采购大宗粮食(主要为大米)。
“东华三院”也庄严承诺,将利用其在香港医药界的深厚资源,全力筹集、采购灾区亟需的各类药品。
两家组织表示,物资一旦集齐,将通力合作,确保以最快速度、最安全途径,将这批承载着无数生命希望的物资运抵指定接收点——潼关。
电报的余温尚在秦云指尖,他抬头望向窗外。
1938年6月30日的沉沉夜色,笼罩着贾峪,也笼罩着灾难深重的土地。
但在这片浓重的黑暗中,来自香港、东南亚、美国的点点星火,正艰难而坚定地汇聚,试图撕开一条通往生机的缝隙。
潼关,将成为这场生死救援的第一个关键隘口。
监督的难题、运输的艰险、法币的贬值、基地的建设……
无数挑战仍在前方,但行动的齿轮,已然在各方力量的推动下,沉重而有力地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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