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秋风,一晌午就吹遍了李港村的每个角落:
教导队的医疗队来了,免费给乡亲们瞧病!
这对缺医少药的偏僻村落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
那些被咳嗽折磨得夜不能寐的老人、身上长疮化脓的汉子、发热不退的娃娃,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循着人声聚拢到村头空地。
那里,几辆奇特的铁皮大车围成了个临时的营盘。
朴悦梅和姬新成,这两位年轻的医疗分队队长,此刻正带着他们临时组建的医生护士小队忙碌着。
他们此行的核心本是处理战地创伤,但面对村民们千奇百怪的陈年小恙:风湿骨痛、胃脘胀满、久咳不愈、皮肤疖肿。
两人凭着扎实的学院功底和在大医院见习时练就的应变能力,竟也显得游刃有余。
问询、听诊、开药,动作麻利又透着医者特有的温和耐心。
这次是有备而来。
医疗分队随车带来的几只沉甸甸的大药箱,此刻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里面不仅有常见的药丸散剂,更有一批在此时此地堪称稀世珍宝的物件。
晶莹剔透的玻璃小瓶里,封装着灰白色的粉末:盘尼西林(青霉素)。
这来自药厂最新生产的“神药”,对炎症有着立竿见影的奇效。
当李巷几个常年被咽炎折磨得声音嘶哑、甚至因肺炎而咳喘不止的村民,在注射后短短几个时辰内便感到咽喉松快、呼吸顺畅时,整个医疗点彻底沸腾了。
亲眼见证这近乎神迹的疗效,医疗队有神医的消息便传遍了小镇。
村民们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希望,队伍排得更长了,将医疗车围得水泄不通,翘首以盼。
村长李孝谦激动得直搓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打听到这支“神医”队伍竟要在村里盘桓些时日,他二话不说,拉上族里辈分最高的族长李孝安,亲自赶到营地。
一番商议后,老祠堂那几间向阳的、相对完好的厢房被迅速腾了出来,打扫得一尘不染,专供这些“救命恩人”住宿歇脚。
至于吃饭问题,李村长更是一力承担,将医疗队几十号人的伙食分摊给了村里几户家境稍宽裕的人家,安排得妥妥帖帖。
当秦云从李祥峪口中得知这一切时,心头一暖,又顿感不安。
他立刻叫上乐志海,亲自登门向李村长和几位管饭的大户道谢。
秦云掏出厚厚一沓法币,足有二百元,诚恳地递过去:
“李村长,各位乡亲,这钱务必收下,不能让大家破费。”
“秦长官,您这就见外了!”
李孝谦连连摆手,几位大户也纷纷推拒,神情真挚:
“你们大老远来,给俺们瞧病送药,这是天大的恩情!
管几顿饭算啥?本就是分内应当的事!这钱说啥也不能收!”
乡民的淳朴与倔强让秦云动容。
他明白,再坚持付钱反倒显得生分,伤了情谊。
他沉吟片刻,对乐志海使了个眼色:
“志海,去车上,把咱们带来的云南白药、酵母片、阿司匹林片、安替比林片、磺胺类药片拿一些来,给每户管饭的乡亲都分一份。”
乐志海应声而去。
这些药丸,在战乱年景、药品奇缺的黑市上,其价值早已远超那二百法币。
秦云此举,既是对乡亲们盛情的回馈,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付账”。
碰巧走过来的姬新成看到这一幕,苦笑着摇头,压低声音对秦云说:
“队长,您大方,可知道今天一天光盘尼西林就用了二十剂?
按现在黑市的行情,这三千法币都打不住!”
秦云闻言,只是淡然一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峦叠嶂:
“药用了,能救人命,就值。
药剂的事不必忧心,我这就给贾峪发电报,让志海回去时再带一批过来。
只要能帮上乡亲们,这点消耗,值得。”
他深知这些盘尼西林的珍贵,但更清楚眼前这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乡民,更需要这份希望。
夜幕低垂,秋意渐浓。
带着一丝凉意的晚风掠过李家祠堂斑驳的青砖墙头,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
营地里,十七辆大小车辆首尾相衔,围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严整矩形。
那辆经过改装、专供朴悦梅等女医护人员住宿的巴士里,早已传出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为了遇到紧急情况迅速撤离,只得委屈她们还是住在巴士车里。
忙碌了整个下午,姑娘们早已精疲力竭,此刻正蜷在温暖的睡袋里,沉入香甜的梦乡。
祠堂周遭,十名特战队员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明哨持枪肃立,警惕地扫视着开阔地;
暗哨则隐在墙角树后,屏息凝神,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肃杀与安宁,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奇妙地交织。
秦云也搬进了祠堂的一间厢房。
摇曳的油灯下,他正俯身于一张摊开的有些破损地南京城防地图上,眉头紧锁,指尖沿着蜿蜒的城墙线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戳在“挹江门”和“下关”的位置。
几天来,只要稍有空闲,他就在研究这张地图,脑海中翻腾着那场即将到来的、惨绝人寰的浩劫画面。
他想要让这座城池的百姓尽可能的躲过那场浩劫。
终于,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反复推演中逐渐清晰起来。
“慧炳!”他沉声唤道。
特战分队队长田慧炳应声而入,身姿挺拔如松。
“你带过电台,熟悉日军通讯。
现在,有没有办法搞到一批他们的九四式六号电台?”
秦云的目光锐利如鹰。
田慧炳略一思索,眼中精光一闪:
“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能。
参谋长,您给我二十个好手,三辆装甲卡车,我回一趟上海滩!
现在正是淞沪前线吃紧的时候,乱局之中,机会更大。
我打听到川军第43军26师正星夜兼程开赴上海大场增援,我们可以尾随其后,混入战区边缘,伺机摸掉鬼子一个小型通讯站或辎重队。”
秦云的目光落回地图上,手指划过代表上海的位置,沉默了片刻。
淞沪战场已是血肉磨坊,此去凶险万分。
但计划刻中便携式通讯设施却是计划的重要一环。
“好!”
他终于重重一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田慧炳。
“我准了!但记住,任务第二,安全第一!
电台要搞,人更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田慧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特战精英独有的傲气与自信:
“参谋长放心!
能全歼咱们特战队的鬼子兵,还没从他娘胎里爬出来呢!”
他敬了个利落的军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厢房。
很快,集合的口令低沉而急促地在夜风中传递。
第一小队的精兵强将和分队的通讯骨干迅速整装待发。
引擎的低吼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三辆披着钢铁装甲的卡车,如同三头蓄势待发的钢铁猛兽,亮起雪亮的车灯,刺破黑暗,轰鸣着驶出静谧的李港村,向着战火纷飞的东方,疾驰而去。
秦云站在祠堂门口,目送着车尾灯的红光在蜿蜒的土路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冰凉的秋风拂过脸颊,他只能紧紧攥着拳头,将所有的担忧与期盼,化作无声的祝愿,默默投向那片被烽烟笼罩的土地。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祠堂的飞檐上,医疗队已简单收拾妥当。
朴悦梅和姬新成带着医疗队的医生护士匆匆吃过早饭,便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新一天的诊治中,空地前再次排起了长龙。
秦云则回到了那辆被改造成临时电讯指挥中心的巴士车内。
电台指示灯幽幽闪烁,他写完,再审视了一遍,将电文交给小周,小周看了一遍,戴上耳机,熟练地调整频率,手指在电键上沉稳地敲击,将一串加密电波发往贾峪基地:
“基地:
车队返程时,多带一批药品。
再:增调一队熟悉日本94电台的电务员随行。
另,补充携带掷弹筒及迫击炮弹药,基数加倍。
熊猫。”
电波穿越千山万水,将前线的需求与决心,传递向大后方。
厢房内,午后偏斜的光线透过窗棂,在铺展于桌面的南京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墨迹勾勒的城垣、蜿蜒的长江、星罗棋布的村镇,此刻在秦云眼中,不再是平面的符号,而是即将被战火蹂躏的血肉山河。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溧水”二字上,眉头紧锁,仿佛要将地图看穿,从中榨取出扭转乾坤的良策。
桌上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气息。
“报告!”
门外值守的特战队士兵一声清晰有力的报告,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门被推开,特战队士兵身后李祥峪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女子。
她的到来,仿佛为这沉闷的厢房注入了一股锐利的气息。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身形挺拔如青松,齐耳的短发一丝不苟,眼神明亮而深邃,带着一种在风霜中淬炼出的坚韧与沉稳。
她步履稳健,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秦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秦先生。”
李祥峪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侧身介绍道。
“这是我堂姐,李健箴。”
李健箴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直视秦云:
“秦先生,久闻大名。”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透着干练。
随即,她转向李祥峪,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三弟,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要事和秦先生单独谈谈。”
李祥峪脸上掠过一丝孩子气的不情愿,显然对堂姐甚为忌惮,不敢违拗,挠了挠头,低声应了句,便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院外的青石路上。
厢房内只剩下两人。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
李健箴没有多余的寒暄,待弟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向前一步,郑重地伸出手,目光坦荡而坚定:
“秦云同志,你好。
我是中共溧水县县委委员,李健箴。
组织上早有指示,命我全力配合你们特战队在南京周边的行动。”
秦云眼中精光一闪,连日来的沉重仿佛被这突如其来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立刻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李健箴伸来的手。
那手掌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与信念。
“太好了,李健箴同志!”
秦云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激动,连日来的孤军奋战感瞬间消融大半:
“我正愁人手不足,打算派人设法联络地方上的同志,没想到您亲自来了!这真是雪中送炭!”
他松开手,神情迅速回归凝重,示意李健箴坐下,自己也拉过椅子坐到地图对面。
“李同志,时间紧迫,情况万分危急。
我开门见山,有一件关乎万千百姓性命的要事,亟需贵党的大力协助!”
李健箴坐姿笔直,专注地看着秦云:
“请讲。”
秦云深吸一口气,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上海”的位置,然后猛地划向“南京”。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和战场态势分析,淞沪会战……
国军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上海失守,日军机械化部队沿京沪线、京杭国道推进,甚至从杭州湾包抄。
南京……就是他们下一个必然要攻陷的目标!”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人心上。
“上海若败,国军精锐尽失,士气必然遭受重创。
南京虽有长江天险,但外围缺乏足够的战略纵深和稳固的防御支撑点。
一旦日军形成合围之势,这‘天堑’非但不能成为屏障,反而会成为军民撤退的最大阻碍!
届时,几十万人拥挤在狭窄的江岸,面对日军的飞机大炮和铁蹄……”
秦云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已说明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预见性:
“更重要的是,日本人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却在上海碰得头破血流。
这场惨烈的抵抗,虽然重创了日寇的骄狂,但也彻底激怒了这些野兽。
为了摧毁我们民族的抵抗意志,为了制造恐怖的威慑,他们攻占南京后,极有可能……
极有可能采取最极端、最无人性的手段!”
“什么手段?”
李健箴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秦云接下来的话将石破天惊。
秦云抬起头,直视李健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我担心……他们会进行大规模的、有组织的屠杀!”
“屠杀?!”
李健箴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肃穆的神情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
她不是没听说过日军的暴行,在东北,在华北,烧杀抢掠时有耳闻,但秦云此刻预言的,是针对南京这座国都、这座百万人口大城的“大屠杀”!
这超出了常人对战争残酷的想象极限。
厢房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仿佛也在呜咽。
李健箴紧抿着嘴唇,胸膛微微起伏,秦云的分析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日军在上海的暴虐行径她有所了解,秦云对日军高层心态的揣测:以极端恐怖手段摧毁抵抗意志。
虽然残酷,却并非没有逻辑依据。
结合南京的地形劣势和国军可能的溃败态势,这个可怕的预言,竟显得……并非危言耸听。
良久,李健箴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坚定,那是一种在巨大灾难预见前被激起的、更强烈的战斗意志。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秦云同志,你的分析和担忧……非常深刻,也非常……沉重。
这关乎整个南京城近百万百姓的生死存亡!
我会立刻将你的判断,用最紧急的方式向组织汇报。
请相信组织的力量!
如果组织同意,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立刻着手动员群众撤离!”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秦云桌上摊开的那张承载着命运的地图:
“号召南京周边,尤其是溧水、江宁、句容这些日军必经之地上的百姓,尽最大可能,向西南、西北撤离!
能走多少,就走多少!
我们会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党员、积极分子、农会、可靠的乡绅……
把消息和警示传递出去!”
秦云也站了起来,伸出手:
“李同志,拜托了!时间就是生命!
每多动员一个人离开,就可能挽救一条生命,减少一份民族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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