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将顾良弘和樊勇德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入北平深沉的夜色,四合院门前只余下秦云一人。
他指尖夹着半截燃着的纸烟,火星在浓稠黑暗中明明灭灭。
五月的北平,夜风裹挟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刮过脸颊带着细微的刺痒。
秦云仰头望天,一轮清冷的孤月悬在漆黑的天幕上,无声地映照着这座即将被风暴席卷的古都。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更衬得这寂静的夜晚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秦云看了看周边,没有什么异样才慢慢向住的屋子走去。
四个上半夜值守的特战队员已经分别隐藏在各自的岗位里,房间的电流特有的、断断续续的“滋滋”声顽强地穿透门板。
伴随着“嗒…嗒嗒…嗒嗒嗒…”的规律敲击,那时小李和小周正埋首于电台前,捕捉着来自遥远战线的微弱信号。
试图解读其他三支行动小组在重重风险中发回的密电。
每一次电流的嘶鸣,都牵动着秦云的神经。
电台首先捕捉到的是苏志勇小组从太原城传来的电波。
经过艰难周折,他们已成功联系上了潜伏在太原兵工厂及西北实业公司内部的地下组织联络人。
在当地同志的巧妙安排下,队员们化身为流离失所的工人兄弟,以“打短工”的名义,深入了这座阎老西经营多年的军工堡垒核心。
他们的目标,正是摸清兵工厂那些庞大而精密的枪炮制造设备。
苏志勇在密电中勾勒出阎老西的困境:
“太原城眼下尚算平静,并无日军兵临城下之迹象。
阎长官治晋二十有六载,根基深厚,晋绥之地已成其独立王国。
然其心结深重:既恐大规模西撤会动摇对麾下二十万晋绥军的掌控,又虑及苦心积累的机器产能一旦西迁,恐为中央军所觊觎、染指。
故而对‘若倭寇来犯,退守何方’一事,犹疑不决,‘绥靖’观望之意甚浓。”
经过这几天的实地侦查,苏志勇揭示了一个关键难题:
“太原兵工厂实力确属可观,然其规模庞大,各类机器设备散落于众多分厂之中,且多为笨重异常之大型机床、锻压机械。
拆卸、搬运之难,超乎寻常。
更致命者,山西境内铁路轨距为特殊之一米窄轨,与外界通用之标准轨(1.435米)无法接驳。
战时铁路必为敌我争夺之要冲,必然会严加管控。
指望依靠铁路进行大规模设备转运或换轨改造,无异于缘木求鱼,绝无可能。”
字里行间透露出焦虑,苏志勇急切地请求秦云对下一步行动给予明确指示。
紧随其后的是田慧炳小组发自金陵的电文。
他们甫抵南京,便迅速与当地地下组织的同志接上了头。
然而,六朝金粉之地的景象,却与北方的肃杀形成了刺骨的对比。
田慧炳的汇报带着深深的忧虑:
“首都城内,依旧是秦淮河畔笙歌彻夜,夫子庙前人声鼎沸。
达官显贵、名流士绅,沉溺于舞会酒宴、吟风弄月之中。
对迫在眉睫的战争威胁,犹如隔世之音,既无清醒之认识,更无切实之筹谋。
举城上下,一派醉生梦死之象!”
关于北平南迁文物的下落,田慧炳组查明:
“自北平等地紧急转运南下之古物珍品,目前大部分堆积于南京行政院大礼堂之内。
另有部分存放于沪上法租界仓库,权作栖身之所。
另据可靠消息,当局自去年岁末起,已在南京城南朝天宫大兴土木,预建造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巨型专用库房,意图将多数文物集中于此封存。”
他们还在当地同志的协助下,从几位爱国收藏家及古董商手中,秘密购得包括青铜器、书画在内的珍贵文物四十余件,已派遣可靠人员,日夜兼程,押运返回位于贾峪。
田慧炳汇报,等完成了文物任务后,准备对下一个目标:金陵兵工厂展开全面的秘密侦查。
最后响起的是第四行动组梅利民的讯号。
密电表明,梅利民刚刚抵达江南工业重镇无锡,并已顺利与活跃在无锡及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建立了牢固的联系。
江南水道纵横的工业心脏地带,此刻正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无锡城内外,大小机器厂、翻砂铸工坊星罗棋布,数以百计。
厂房密集,烟囱林立,机器轰鸣之声昼夜不息。”
面对如此庞大复杂的工业群,梅利民迅速理清了思路:
“目标工厂数量过多,为求精准高效,拟集中力量,对其中设备最精良、规模最大、生产能力最核心的十余家重点机器厂与翻砂厂进行重点摸排。”
一张针对江南工业潜能的侦察网,正在悄然铺开。
三份来自不同方向、反映不同困境与挑战的电报摆在秦云面前。
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腑间流转,思绪在重重压力下高速运转。
时间紧迫,敌情不明,各小组处境各异,期望他们面面俱到、将所有设备和文物尽数转移或破坏,无异于天方夜谭。
片刻的沉默后,秦云掐灭了烟头,转身大步走进电报室。
昏黄的灯光下,他清晰而低沉地对小李和小周口述了给所有行动组的回电指令。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各队收悉:
1. 烽烟将至,行动万勿贪大求全。
文物、设备,‘保全’或‘拆卸’非首要目标。
首要者,乃详尽摸清各处目标之精确位置、内部结构、警卫部署、交通道路、周边环境。在此基础上,务必周密‘布子’(预置接应人员),精心‘布线’(规划多条安全撤离路径),备足‘柴米’(行动所需物资)。
为日后时机成熟时之行动埋下伏笔,创造可能。
量力而行,相机而动!
2. 所有同志务必切记,保存自身为第一要义!
行动如履薄冰,切莫打草惊蛇,更忌意气用事。
所绘地形图、厂区图务必精确详尽,标注一切关键信息:岗哨、制高点、障碍、可利用之隐蔽点与通道。
所有行动步骤,皆需反复推算时辰,精确至分秒,预留足够应变之裕度。
3. 无论各队任务进展如何,成功几何,务必于今年七月初之前,全员安全抵达北平预定‘老宅’(汇合点)。
沿途谨慎,化整为零,隐蔽行踪!切记!切切!”
小李的手指在发报键上沉稳有力地敲击着,将这凝聚着冷静判断与务实方针的指令,化作一串串看不见的电波密码,穿透沉沉暗夜,奔向危机四伏的太原、歌舞未歇的南京、工厂林立的无锡。
时光在紧绷的弓弦上悄然滑过,日历翻到了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1937年6月23日)。
北平城已彻底被盛夏的炙热拥抱,槐树叶在炽烈的日头下泛着油亮的光,蝉鸣嘶烈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千年古都。
街头的行人早已褪去了夹袄长衫,换上轻薄汗湿的葛布单衣,步履匆匆间,脸上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与焦虑。
自月初日军在南苑的军事活动陡然加剧,秦云便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
演习的规模一次大过一次,枪炮的轰鸣昼夜不息,那绝非寻常的操练,更像是在为一场迫在眉睫的冲突反复排演。
为避免留守在南苑的队员出现意外,他当机立断,命令南苑留守的运输队全员立即撤入北平城内。
于是,连同特战队和运输队共计十五名精干队员,以及五辆军用卡车,悉数转移,隐蔽进了前门客栈后院。
客栈瞬间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与堡垒,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一种无声的警觉。
好在这时间的军统、中统的特务和日本特务机关的视线都在即将爆发的两军冲突上,没有人注意到客栈的动静。
姬宏杰与两名特战队员胆大心细。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竟在中央银行旁边的金雨轩找了一份跑堂的伙计。
他以“送药”、“送饭”这些看似平常的由头,一次次将外界的消息、秦云的指令,巧妙地传递到樊德勇手中。
而樊德勇,则利用自己在中央银行的工作便利,在整理文件、传递物品的间隙,将观察到的最新动态、内部人员的只言片语,甚至是对办公室布局、警卫换岗规律的微小观察,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再通过同样隐秘的途径回传给秦云。
秦云与队员们反复推敲、修改着行动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将成功的可能性提到最高。
其他几组侦查力量亦未曾有片刻懈怠。
他们的身影如幽灵般穿梭于北平城的大街小巷、城外郊野。
城墙根下、铁道旁、颐和园、大觉寺、北平研究院以及29军驻地、日本使馆和银行外围……
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他们观察着巡逻队的路线、换岗时间,测量着关键桥梁的承重,探查着每一条看似可行的撤退路径在实战中可能遇到的阻碍一个突然出现的检查站、一段被雨水冲毁的土路、一片易遭火力封锁的开阔地。
每一次侦查归来带回的情报,都可能颠覆之前的设想。行动方案在地图上被反复涂抹、修正、再标注。
撤退路线从最初设想的一条,扩展到了三条、四条备选方案,并详细规划了不同路线遭遇阻截时的紧急应对措施。
这份在巨大压力下不断打磨的计划,正逐渐褪去最初的粗粝,显露出接近“完美”的轮廓。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京也传来了消息。
田慧炳带领的小队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不仅提前完成了对南京城内重要文物存放点和金陵军工厂的详细侦查,更将南京城复杂的地形地貌、交通要道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精心绘制了地图,并因地制宜地制定了多种撤退方案。
任务初步达成,他们敏锐地感觉到南京的空气也日渐紧张,遂向北平发报,请求北上汇合,集中力量。
秦云审时度势,回电指示他们不必直接来北平,而是先与在另一区域活动的梅利民小队汇合,两股力量拧成一股绳后,再一同向北平进发。
风暴的乌云已然低垂,压迫着北平的每一寸土地。
城外的日军仿佛挣脱了最后一丝束缚,活动已不能用“频繁”形容,简直是肆无忌惮。
隆隆的炮声不再是演习的伴奏,更像是不加掩饰的战争宣言,时常撕裂城郊的宁静,传入城内,引得人心惶惶。
更令人心悸的是,伴随着履带碾过大地的沉重轰鸣,日军首次将他们崭新的坦克也投入了所谓的“演习”之中。
冰冷的钢铁洪流在华北平原上推进,其威慑力远胜千言万语。
现在北平郊外的消息满天飞:
日本人随意枪杀中国平民的消息、日军士兵与驻守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士兵发生冲突甚至交火的事件,像瘟疫一样在北平的街巷间流传,恐惧与愤怒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声发酵。
街上不停地有达官贵人带着家属仓皇出逃的踪影。
就在昨夜,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带来了保定方向特战队的信息。
他们已安全抵达这座北平南面的重镇,但电报中同样带来了不祥的信号:保定周边,也发现了日本特务和武装人员活动的明显踪迹。
这意味着日军的触角不仅覆盖了北平、天津,更在向整个华北纵深蔓延。
清晨,负责城外侦查的仝二娃和周寿田风尘仆仆地赶回客栈,带回了最新的、也是最令人神经紧绷的情报。
仝二娃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带着压抑的急促:
“队长,鬼子这回是真下了血本!
南苑那边,大炮拉出来几十门,炮口都朝着咱们城里的方向!
更邪乎的是,坦克!不是一辆两辆,是一个小队!那家伙,轰隆隆地开,把庄稼地都碾平了!”
周寿田在一旁补充,眉头紧锁:
“最不对劲的是卢沟桥、宛平城那边!
鬼子兵跟蚂蚁搬家似的,人数比前几天多了好几倍,工事挖得飞快,铁丝网都架起来了,巡逻队来回穿梭,那架势……不像演习,倒像是马上就要动手占地方!”
听着这些汇报,秦云伫立在窗前,目光穿透客栈的窗棂,投向城外日军集结的方向。
窗外是北平盛夏午后的酷热,蝉鸣聒噪,但他的心头却一片冰冷澄澈。
日军调动之频繁、装备之显露、在宛平卢沟桥一带的咄咄逼人……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
他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日军……已经迫不及待了,大家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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