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的突然现身在西北大学,在西北大学初春的阳光里,不但让顾芷卿、金舜英几人感到惊喜,而且,宿舍的夏国宁和汪怀城知道了也是连中午最后一堂课都没上就跑了回来。
两人几乎是撞开宿舍门冲进来的,脸上全是见鬼似的惊喜。
“云哥!真是你?!”
夏国宁的嗓门儿差点把屋顶掀了,一个熊抱就箍了上来。
“还以为你钻山沟里搞你那大事业,把咱兄弟都忘了!”
秦云笑着挣脱他的铁臂,又捶了下汪怀城略显单薄的肩膀:
“回来办点事儿,顺道看看你们参加期中考试。
怎么样,这兵荒马乱的,学业没落下吧?”
他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宿舍,窗外是初春西安碧蓝的天和绿意盎然的银杏树。
宿舍的墙皮有些剥落,桌上摊开的书本和图纸,透着一股理工科男生特有的凌乱与专注。
“嗐,凑合呗。”
汪怀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新添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探究。
“倒是你,云哥,贾峪那边……真像国安里说的,翻天覆地了?”
他心思向来细腻,春节夏国宁从贾峪回来后的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可记得清楚。
提起贾峪,夏国宁脸上的兴奋瞬间掺进了一丝复杂。
他拉过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坐下,声音低了些:
“怀城你是没亲眼见着……那阵仗……”
他想起了春节前在贾峪看到的景象:
巨大的厂房拔地而起,前所未见的机器轰鸣着,吞吐着钢铁与蒸汽。
那些只在国外期刊图片上见过的精密设备,竟真真切切地运作在那片土地上。
“书上画的和亲眼瞧见,两码事!”
他摇着头,至今回想仍有震撼。
“我那几天,震惊得后脊梁骨都发麻。
是真真切切地觉着……这世道可能真的因为机械而改变了。
教授说得是真的:咱们理工学生可能会真的改变这个世界。”
那趟贾峪之行,像根尖锐的楔子,生生钉进了夏国宁的认知里。
他看到的不止是机器的力量,更是一种冷酷的预兆。
那些旧的、慢的、笨重的,终将被碾碎。
这念头揪着他,让他提前结束了行程,匆匆赶回关中平原的老家。
那个以世代经营水烟闻名乡梓的夏家。
“爹!”
他曾急切地向父亲描绘贾峪的见闻:
轰鸣的机器、高效的工厂、还有秦云断言即将席卷而来的新生活方式。
开明、甚至算得上敢于尝试新事物的父亲,听着儿子描绘的“工业奇观”,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承认时代在变,新技术确实惊人。
但谈及自家引以为傲、占据了陕甘大半壁江山的水烟买卖会被淘汰?
父亲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水烟?淘汰?国宁,你昏头了不成?”
父亲指着账本上依旧亮眼的数字。
“咱们的水烟,那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多少老主顾离不了这一口!
陕南、川贵的铺面都看好了,正要开张!
我敢说,水烟稳稳当当还能传两代人!”
父亲的笃定像一堵厚重的墙,让夏国宁感到无力。
祖业的光环和现实的利益,蒙蔽了父亲对未来的警觉。
思绪被拉回眼前宿舍。
秦云变戏法似的摸出几条烟盒,浅褐色的包装纸,印着简洁有力的“秦岭”二字。
“我们卷烟厂新出的,试试?”
他笑着拆开。
辛辣新鲜的烟草气息很快在小小的宿舍弥漫开来。
不同于水烟丝那种带着土腥和窖藏感的浓郁芬芳,这种机制香烟的味道更直接、更冲,也更……“现代”。
夏国宁深吸一口,熟悉的尼古丁抚慰了神经,但看着指尖迅速缩短的烟卷,再想想父亲那套精美却笨重的水烟筒……
汪怀城更是被呛得连连咳嗽,镜片蒙上一层白雾。
“劲道十足……”
夏国宁喃喃道,看着烟灰簌簌落下。
汪怀城好不容易缓过气,也点点头:“方便是真方便。”
夏国宁想到家里那些占地方的黄铜水烟壶。
心思再次开始忧虑。
他想起了街市上的变化。
曾经吸食鸦片(罂粟制品)的纨绔,如今是真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政府禁令森严,报纸上连篇累牍痛斥其害。
昔日鲜衣怒马的纨绔沦为街头乞丐不如的货色,成了家家户户训诫子弟的反面活教材。
听说关中讲究门风、耕读传家传承久远的家族,直接在祠堂里添了新族规:凡沾鸦片者,扫地出门,不得进家谱。
人心是真的变了。
水烟也将失去这种优势,转为烟叶为主的用具。
真的还不如旱烟锅子方便。
而这香烟呢?
秦岭牌的,还有其他洋牌子、本地牌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口味繁多,揣在口袋里就能走,点一根只要片刻功夫,价钱也不算贵。
关键是,它不会像烟枪那样轻易让人倾家荡产、骨瘦如柴。对比之下,自家的水烟……
没了鸦片膏的加持,仅靠普通烟叶,成本居高不下,器具庞大笨重,离了那桌子、炭火、净水壶就玩不转。
“四平八稳?”
夏国宁想起秦云那句带着调侃却一针见血的话:
“往后啊,生活的节奏会越来越快,谁还有那份闲工夫?
抽口水烟的功夫,拉黄包车的汉子都能挣回八毛钱了!”
是啊,适合水烟的人群,就像夕阳,正在无可挽回地收缩,恐怕真的只剩下少数“有闲阶级”的消遣了。
夏国宁此刻对秦云的论断,已是深以为然,再无半分犹疑。
心头的迷雾豁然开朗。
夏国宁捻灭烟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云:
“云哥!我想好了,毕业就去贾峪!跟你干!”
秦云朗声一笑,拍板定钉:
“好!就等你这句话!毕业了直接来烟厂,从制丝车间开始熟悉,厂长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哎!我呢!”
汪怀城不干了,瘦高的身子几乎蹦起来:
“云哥,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也要去你们秦岭集团!”
秦云转向他,笑容里带着别样的认真:
“怀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泾阳茯茶,那是你家老本行,更是西北的金字招牌!
这里头的门道和机会,够你钻研一辈子。
好好打磨手艺,也学着经营。
等你毕业了,在家历练几年,把根基扎得更深些,那时你若真想做大做强再说。”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倒时秦岭集团可以投资入股,我们的研发团队、全国的销售网络,都可以向你敞开!
保准让你的茯茶,走出关中,行销西北五省!”
汪怀城闻言,眼睛亮了亮,秦云的规划给他勾勒出一片广阔天地。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忽然露出点神秘兮兮的狡黠:
“嗯……这话还算有点良心。
那……看在你这么够意思的份上,我告诉你个秘密?
不过,你得保证,听了别生气!”
“秘密?”
秦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戴着金丝眼镜、心思活络的瘦高室友。
“真的,千万不能急眼!”
汪怀城强调着,把秦云拽到宿舍角落里,压低声音,近乎耳语:
“嫂子……就是文学系那位顾芷卿学妹,没错吧?”
“废话,说过多少次了。
还带着你们一起吃了几顿饭呢!”
秦云失笑。
“那你知不知道,经管学院的那位姓束的讲师,束永安,在……嗯……追求嫂子?”
汪怀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刚开学那阵子,我可是亲眼撞见过几次,那位束老师捧着花在文学院楼下‘偶遇’嫂子!
听说这次临时大学那边聘请他过去任教,条件挺优厚。
结果你猜怎么着?被束老师拒绝了!理由嘛……”
汪怀城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据传是听说嫂子不愿意去临大,他也就退了聘书,私下里跟别人说要‘与顾同学共进退’。
这话,在他们文学院私下里都传开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再说,听说束家背景很深,就是来到陕西,也是个大家族呢。”
秦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依旧沉稳,甚至带着点玩味:
“哦?有这事?放心,”他语气笃定,“你嫂子是个明白人,家底子都交在我这儿了,哪那么容易被人撬了墙角。”
汪怀城却有点着急,又推了推眼镜:
“云哥,你可别大意!
她们文学院去年就有个女生,为着感情纠葛,闹得两个男生大打出手,动静不小,搞得学校里头风言风语,都说文学院风气轻浮呢!
嫂子那么漂亮,觊觎的人肯定有,这个束老师看着文质彬彬,可心思……啧啧。”
恰在此时,下午开课的预备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宿舍里的密谈氛围。
秦云收敛了神色,重重拍了拍汪怀城的肩膀,力道里带着感激:
“成,知道了!谢了,兄弟!”
汪怀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
“兄弟嘛,客气啥!你在外边给咱们打天下,学校里的事,我给你看着!
有风吹草动,随时飞鸽传书!”
汪怀城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就匆匆跑了。
下午的考试结束,暮色已悄然浸染了校园。秦云刚走到略显陈旧的校门口,就听见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
三辆崭新的弯梁自行车轻盈地滑到他面前,刹车停下。
骑在最前头的正是顾芷卿,清丽的面庞满是笑意。
她身后是金舜英和徐吕丹。
如今在大学里,能拥有一辆秦岭自行车厂出产的女士弯梁车,可是最时兴的派头。
顾芷卿身上那件素雅的旗袍下摆被风微微吹起,更显出骑行的飒爽。
秦岭厂第一批弯梁车下线,秦云就托于福鑫给顾芷卿送来了三辆。
后来听说她把自己的那辆送给了经济不太宽裕的徐吕丹,他这次回来,又特意从厂里提了一辆新的给她。
顾芷卿二话不说,利落地从自己的车上下来,把车把手往秦云手里一塞:
“喏,你骑。”
自己则轻巧地侧身,坐上了他那辆自行车的后座,双臂自然而亲昵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坐稳了!”
秦云朗笑一声,长腿一蹬,车轮飞转。
自行车载着两人,像一阵轻快的风,掠过校门卫室,融入校门外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
就在车轮碾过校门那道石槛的瞬间,秦云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
校门内那棵叶子渐绿的老槐树下,静默地立着一个身影:
束永安。
他穿着熨帖的灰色长衫,身形清瘦,手里依旧捧着一束在风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鲜花。
金丝边的眼镜片反射着西沉的残阳,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觉那目光似乎胶着在远去的自行车背影上,带着几分固执的阴郁。
风掠过耳畔,带来金舜英在后面自行车上打趣的喊声:
“秦哥!骑慢点!小心把芷卿颠下去!”
徐吕丹也咯咯笑着。
顾芷卿搂紧了秦云的腰,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
“才不怕呢!”
秦云没有回头,只是迎着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脚下蹬得更用力了些。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清脆地盖过了身后校园里隐约传来的喧嚣与那道焦灼的视线。
对好兄弟的善意提醒,他自然有些心伤,顾芷卿早就说过自己对束永安不感冒,并且顾芷卿的为人他是了解的,这是个固执而坚强的女子。
方才汪怀城那番小心翼翼的“提醒”,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他感到一丝被冒犯的心伤。
“束永安?”秦云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芷卿……他的芷卿,早就对他说过了,不止一次,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执拗的清澈眼神,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对那位家世煊赫的束家少爷,没有半分兴趣。
他太了解顾芷卿了,她的固执,是与生俱来的风骨。
能从千里之外的东北提着三十多斤的箱子跨越战火来到这里,她的坚强,是乱世里生生不息的火种。
这样的芷卿,怎会背弃?
他心底那份笃定如山岳般坚固。
她是他的星光,是他在这片漆黑天地里,无论如何颠沛流离都能锚定方向的坐标。
然而……
那无法回避的“然而”,像一把冰冷的尖锥,刺破了温情脉脉的回忆帷幔。
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蔓延开来。
这次回去,他就要带着特战队一起奔赴到前线去。
那是真正的修罗场。
报纸上每天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不再是冰冷的铅字,而是即将成为他呼吸的空气、脚下的焦土。
他清楚的知道:淞沪会战的血肉磨坊,台儿庄的生死绞杀……
战争的巨兽正贪婪地吞噬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如同镰刀割过秋后的野草。
人命,贱如草芥。
这不是比喻,是血淋淋的现实。
“万一……我回不来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可以想象自己倒在枪林弹雨中的模样,冰冷的泥土覆盖脸庞,生命的热度迅速流逝……
他可以想象胜利的那一天,人群欢呼,礼花绽放,而他的名字,或许只会出现在阵亡将士名单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或者,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变成一处无名荒冢。
他可以坦然赴死,为了这片疮痍山河,为了千千万万同胞不再受欺凌之苦。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早已立下的志向。
但他无法坦然想象身后那个被他留在孤岛上的身影。
他最怕的,不是自己的消亡,而是芷卿的眼泪和此后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太清楚失去挚爱意味着什么。
他亲眼见过邻村的阿婆在独子被流弹打死后是如何一夜白头,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他见过前线撤下来的伤兵,捧着阵亡战友的遗物,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像丢了魂的木偶。
那份痛,足以抽干一个人所有的生气。
秦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那锥心刺骨的画面挤出脑海。
他不能让她坠入那样的深渊。
如果命运的齿轮注定无情地将他碾碎,那么他唯一能做的,竟是在临别前,亲手为她推开另一扇门——哪怕那扇门的方向,会让他此刻的心如刀绞。
他宁愿她恨他薄情,骂他负心,甚至……忘了他。
他宁愿她在得知噩耗的悲伤过后,能擦干眼泪,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被另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珍视、呵护,过上安稳甚至幸福的日子。
她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值得拥有温暖的家庭,值得在和平的阳光里老去,而不是被一个逝去的亡灵永远禁锢在哀伤的牢笼里。
她那份固执的坚强,不该用来对抗永恒的失去,而应该用来拥抱未来可能存在的、新的光亮。
“束永安……”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他混乱的思绪里。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倒宁愿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人。
至少,束家能给她乱世中罕见的庇护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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