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好帽子，闻言转过身，冠盛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洞悉人心的笑意，打趣道：
“吃饭？我可不敢吃你的饭喽！
万一吃完，你再站起来对我说一遍什么‘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模仿着秦云刚才的语气，眼中满是笑意：
“那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你这‘江水’冲回延安去喽！我可受不住！”
“长官！”
秦云的脸瞬间又红到了耳根，窘迫地挠了挠头。
“哈哈，开个玩笑。我们要尽快赶回高陵，和其他同志会面，要不那些豺狗又会闻到腥味了！”
冠盛笑着摆摆手，但去意已决。
秦云灵机一动：
“那您稍等片刻！”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找到正在下面的后勤处安排年货的顾长松，不由分说将采购来准备犒劳工人和干部的那十几条“哈德门”、“老刀牌”香烟一股脑全抱了过来。
又匆匆跑去厨房，拿了五六张用油纸包好、烙得金黄喷香的东北大饼子，再让厨师切了足有三斤酱香浓郁的酱牛肉，同样用油纸仔细包好。
他让方芸赶紧去隔壁药厂值班室叫刚轮的乐志海，让他带几名绝对可靠的战士过来。
回到办公室，秦云将沉甸甸的香烟堆到冠盛面前：
“长官，这些香烟，劳烦您一定带回延安，转交给得胜同志！”
看着眼前小山似的香烟，冠盛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问：
“嗯？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
老李的最爱？”
秦云脸上露出得意笑容：
“长官，您忘了？
我可是李先生的忠实信徒！
他写的那些文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还有各种分析时局的大作，我可是读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
字里行间仿佛都浸透了深刻的思考。再说，”
他语气一转，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和顽皮。
“这世上的锦绣文章、雄韬伟略，又有哪一篇不是靠着香烟一根根‘熬’出来的？
现在条件有限，只能买些成品烟送给李先生，略表心意。不过您放心！”
他挺起胸膛，信心满满：
“等过完年，我们集团计划自己开办一个卷烟厂！
到时候，我保证每个月都给延安送一整箱我们自己卷烟厂生产的好烟！
绝不让李老断‘粮’！”
这番既充满敬意又带着点“行家”理解的话语，再次把冠盛逗得开怀大笑，他指着秦云，连连摇头：
“你呀你呀……这小鬼头！”
秦云看着冠盛的笑容，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点试探和请求的口吻说：
“长官，您看……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或者觉得我这份‘心意’太重。
那我……我斗胆向您要个人行不行？就当是‘礼尚往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既真诚又带着点年轻人该有的“无赖”。
冠盛止住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哦？想要人？说说看，你想要谁？
只要组织上能考虑的，我一定帮你转达。”
秦云心中一喜，连忙说出那个名字：
“东北吉林，有个叫纪儒林的同志！
他和我们机械厂的厂长顾长松同志，早年曾在东北有过接触，顾厂长对他推崇备至，说纪儒林同志不仅立场坚定，而且学识渊博，组织协调能力极强，是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尤其是在重工业管理和工人组织方面，经验非常丰富！您看……”
他观察着冠盛的神色。
“能不能请你们考虑一下，让纪儒林同志过来，给我们秦岭集团当个副总经理？
协助我和顾厂长管理日常运营？
另外，他在政治工作方面也是行家，正好可以兼任我们警备团一营的政治干事，加强部队的思想建设。
我们集团里，东北籍的工人和战士占了近一半，有纪儒林同志这样的‘老东北’在，工作肯定更容易开展！”
冠盛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关于“纪儒林”的信息，权衡着利弊。
片刻，他缓缓点头，语气沉稳而留有回旋余地：
“纪儒林同志……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你的要求，我会如实、完整地汇报。
最终如何决定，需要组织通盘考虑。”
很快，乐志海带着几名精干的战士来到办公室外待命。
秦云交代乐志海：“暗中护送这几位到高陵以后再返回！”
时间紧迫，冠盛不再多言，与秦云用力握了握手。
便由乐志海等人严密护送着，趁着渐浓的暮色，悄然离开了贾峪，身影迅速融入关中平原之中，踏上了返回延安的旅程。
一路上，陈副官和几个卫士对乐志海他们身上的装备充满了好奇，但有纪律约束，他们只能抽空摸摸特战队员的狙击枪和样式奇特的特战匕首。
纷纷羡慕不已。
数日后，延安，一孔简朴却充满生机的窑洞内。
煤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驱散着陕北冬夜的严寒。
一次重要的会议刚刚结束，但几位核心人物并未立刻散去。
窑洞里烟雾缭绕——冠盛他们带回来的香烟发挥了作用。
冠盛脸上带着一路风尘，但精神矍铄，正绘声绘色地向永胜、建德等几个同志讲述着此次秦岭之行的见闻。
当他说到秦云那番“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景仰宣言”时，窑洞里顿时爆发出阵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这家伙！真是……”
几个人笑得直拍大腿。
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张赤水也忍俊不禁，推了推眼镜：
“这年轻人，说话倒是……别开生面！”
永胜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他一边笑，一边毫不客气地从伍冠盛带回来的香烟堆里取出一条“哈德门”，利索地拆开，掏出几盒，像分发战利品一样抛给在座的几位“老烟枪”：
“来来来，都尝尝！这可是那小家伙孝敬的‘糖弹’！见者有份！”
他自己也熟练地撕开一盒，抽出一支，凑到煤油灯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草气息在肺腑间流转，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神情。
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调侃道：
“啧啧，这小家伙！要是真是咱们的同志，我可真要叫赤水同志好好去调查调查他的底细了！”
永胜指了指张赤水：
“调查调查他是从哪个山沟沟里蹦出来的‘孙猴子’，竟然还用上了搞‘送礼’这一套！
还专门攻我的‘软肋’嘛！”
他拍了拍桌上的香烟。
张赤水闻言，立刻笑着上前拿起一盒烟，塞进自己的口袋，带着点“打土豪分田地”的意味：
“就是！我也看这‘糖弹’来路可疑，性质严重！
为了咱们的纯洁性，也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还是赶紧充公，交给我们审查审查比较稳妥！”
“充公？交给你们审查？”
永胜立刻佯装生气，把面前的香烟往怀里拢了拢，像护崽的老母鸡。
“给你们审查？
这一审查两审查，还能回得来？
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永胜吐出一个烟圈，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话锋一转，拖长了音调：
“打过来的这个糖弹嘛……
我这个人是这样的——糖衣嘛，可以剥下来吃掉！
至于炮弹嘛，还没发现……”
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引得大家屏息凝听。
“暂时还没看到炮弹的影子嘛！我看这糖衣，滋味还不错！”
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窑洞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笑声稍歇，冠盛想起了一件正事，补充道：
“对了，还有个事。
从华阴走的时候，那小家伙提出了一个请求。
希望能从我们这边调一位叫纪儒林的同志去秦岭集团担任副总经理，同时兼任他们警备团一营的政治干事。
理由是他们集团东北籍人员众多，需要一位熟悉东北情况、有能力的同志去协调。”
“纪儒林同志……”
永胜收敛了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着。
“我记得他。
是在南满那边的人吧？”
坐在窑洞门口阴影处、一直安静记录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立刻抬起头，清晰而准确地汇报道： “是的，永胜同志，冠盛同志。
纪儒林同志现任南满特委常委、组织部长。
这是一位久经考验、忠诚可靠的好同志，党性强，有文化，懂军事，也擅长组织群众和地下工作，确实是文武双全。”
“唔，长林同志记性好。”
永胜同志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同志：
“人家小家伙给我们送来了急需的物资，解决了实际困难，又表达了这么‘滔滔不绝’的‘景仰’……”
他又用了秦云的原话，引得大家又是一阵轻笑：
“老话说得好啊，‘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
既然咱们收了人家的‘糖衣’，又觉得这小鬼做的事情，对我们、对抗战大局是有利的。
那么，派一位忠诚可靠、能力突出的同志去帮助他，把秦岭集团这个‘点’建设好、巩固好，我看是好事，也是必要的！”
永胜弹了弹烟灰，做出决定：“这样吧！
长林同志，就由你代表组织，尽快拟定一份调令。
任命纪儒林同志为华县县委委员、组织部长。
同时，正式接受秦岭集团的邀请，同意纪儒林同志担任秦岭集团副总经理一职。
主要任务：
一是协助秦云搞好集团的生产经营，特别是军工相关部分；
二是抓好警备团一营的政治思想工作，确保这支武装力量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为抗战服务；
三是做好团结、教育集团内东北籍人员的工作。
告诉儒林同志，去了那里，既要积极工作，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尊重秦云同志的领导，遇事多沟通，把党的影响力和工作扎实地开展起来！”
“好的，我马上落实。”
戴眼镜的年轻人认真地记下要点。
窑洞外，北风呼啸，吹动着窗棂上的麻纸。
窑洞内，灯火如豆，烟雾氤氲，一项关于人才、关于合作、关于在复杂形势下壮大抗战力量的决策，就在这谈笑风生与运筹帷幄中悄然形成。
那堆放在桌上的香烟，仿佛成了连接两个不同“世界”的奇特纽带，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也见证着一段在特殊年代里，基于共同目标而建立的、充满张力却又彼此需要的特殊关系。
历史的齿轮，在秦岭的机器轰鸣与延安窑洞的灯光下，继续向前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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