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着话,舅舅宁木若走进内堂,客厅里舅母正和顾芷卿闲聊。
当宁木若的目光落在顾芷卿身上时,这位见惯风浪的人物,也不禁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姑娘的容貌气质,确与关中女子的爽朗质朴或陕南女子的温婉灵秀有所不同,她眉宇间带着一股柔媚,却又不失一份独特的沉静与疏离,像是一株在北国土地上悄然绽放的幽兰,别有一番风情。
短暂的失神后,宁木若迅速恢复了常态,他转向秦云,脸上露出几分长辈的和煦,开口问道:
“云娃,吃过晚饭没有?”
秦云连忙点头:
“舅舅,我们在街上吃过了,简单吃了些面食。”
“嗯,那就好。”
宁木若点点头,随即语气一转,
“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秦云应了声“是”,便向顾芷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在此稍候。
顾芷卿乖巧地点点头,向宁木若和舅母等人微微颔首致意,便安静地留在了客厅,与舅母和几位并不相熟的女眷礼貌地寒暄起来。
她性子本就沉静,虽面对陌生人略显拘谨,但举止得体,倒也不让人觉得失礼。
书房内,笔墨纸砚整齐排列,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宁木若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示意秦云也坐。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才缓缓开口:
“云娃,我已经和你们王校长打过招呼了。
王校长也是深明大义之人,知道如今国难当头,青年有志于报国,他很是赞赏。
他已经同意你暂时休学,等这次事情结束,你平安回来后,只要能把落下的课程跟上,学校这边还是算你正常上课,不影响你的学业。”
秦云闻言,连忙起身道谢:
“多谢舅舅费心,也替我谢谢王校长!”
宁木若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自家孩子,客气什么。”
他顿了顿,掐灭烟头,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省府这边的一些事务交接和前期筹备,大概还需要八九天的时间才能完全理顺。
我已经下令,让陕军那两个步兵营提前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咱们就在九月十九日那天准时出发,开赴蓝田。
你也抓紧这几天时间,好好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秦云点点头。
宁木若看着秦云坚毅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继续说道:
“另外,关于你想跟着我去蓝田剿匪,历练一番的事情,我已经跟杨主任提过了。
杨主任听了之后,对你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和担当十分赞赏,认为有志青年就该到前线去接受锻炼。
他已经亲自报请军管处,给你临时挂一个少尉军衔,暂任17师100旅直属营的参谋。
这次随我一同开赴蓝田的,就是这两个直属营。”
说到这里,宁木若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容,带着几分自豪补充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两个直属营,它们可不是普通的部队。
这可是当年冯玉祥将军麾下赫赫有名的手枪营底子,是西北军的精华所在!
想当年,它们还在宋哲元将军的29军序列里,跟随赵登禹将军在喜峰口,硬是凭着一口大刀,跟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拼过刺刀,杀得倭寇闻风丧胆!”
“什么?!”
秦云听到这里,眼睛骤然一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舅舅,您是说……这就是被国人传颂,令日寇闻风丧胆的‘大刀队’的将士?!
他们……他们怎么会在17师?”
他实在是太惊讶了。
喜峰口大捷,那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赵登禹将军率领的大刀队更是名震中外,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英雄赞歌,激励了无数中华儿女。
秦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与这些传奇英雄并肩作战。
宁木若似乎看穿了秦云心中的疑惑,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沉重的追忆:
“正是他们。可惜啊,他们正是因为随着抗日先锋队坚决抵抗,被上峰下令就地解散。”
他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抗日先锋队解散之后,这支手枪团历经了数次整编调动,先后归属于25师、83师。
后来,因为军饷匮乏,补给无着,部队在汾阳发生了哗变。
幸得于德源和孙志超两位营长深明大义,没有让队伍溃散或落入他人之手,而是带领着这两个营的骨干弟兄,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回到了陕西。
杨主任念及他们都是西北军的老弟兄,又都是忠勇爱国的好男儿,便将他们收编过来,编入了我们17师,作为直属营,算是给了这些英雄将士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秦云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历史课本上关于西北军的记载,想起了那些在军阀混战和国共内战中命运多舛的爱国军队。
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西北军这支从冯玉祥将军手中走出的队伍,历来与蒋委员长的中央政府或近或离,时而合作,时而摩擦。
因其强大的战斗力和相对独立的立场,一直不被国民政府真正待见,军饷装备常常被克扣拖欠。
而陕军,作为西北军的一支重要分支,更是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和忠勇将士,却总在关键时刻被中央随意调派,充当炮灰,却又得不到应有的补给和尊重,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想到这里,秦云对于德源、孙志超两位营长以及这两个直属营的将士们,更多了一份敬佩与同情。
能与这样的英雄部队一同作战,他感到既光荣,又沉甸甸的责任在肩。
暮色四合,舅舅家的书房昏黄的灯光将舅甥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宁木若刚听完秦云对时局的一些见解,神色稍缓,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客厅。
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探究与长者的审慎问道:
“外面的女孩是什么人?
我看她眉眼间带着一股灵秀,不像是咱们关中本地土生土长的女子那般质朴硬朗。”
秦云闻言,心中一暖,知道舅舅已然注意到了芷卿。
他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碗,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便将数日前与为躲避战乱而流落至此的顾芷卿意外相逢。
又如何在几次交往中被她的聪慧、坚韧与那份在乱世中难得的从容所吸引,直至彼此倾心、相知相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舅舅娓娓道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笃定,末了,他抬起头,迎上宁木若略显复杂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表示:
“舅舅,我认定芷卿了,以后我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将来时局如何艰难。”
他顿了顿,语气中难掩喜悦与自豪,补充道:
“对了,芷卿也考上了西北大学,成绩还很不错,后天,她就要去文学院报到上课了!”
宁木若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随着秦云的叙述而变幻,从最初的审视,到听闻顾芷卿身世时的恻隐,再到听到秦云决心时的凝重。
待秦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中,饱含着对乱世飘零的无奈,也夹杂着对晚辈情定终身的感慨。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那烽火连天大地,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哎,国家罹难、国土沦丧、黎民凋零……
这锦绣河山,竟成了这副模样,这些,究竟都是谁的责任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沉重,随即又将目光拉回秦云身上,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罢了,你的终身大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既然认准了人家姑娘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你就要拿出咱关中人的担当,千万不可辜负人家的一片真心。
记住,咱关中汉子,行事一定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可做那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辱没了门楣。”
他话锋再转,语气也缓和了些,带着期许与告诫:
“眼下国难当头,你们年轻人正是求学上进、积蓄力量的时候。你俩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多学些救国救民的真本事,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等到大学毕业,学有所成,那时再从容谈婚论嫁,也不迟。”
秦云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稍落,舅舅的话虽有告诫,却已默许。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中闪着亮光:“舅舅,我也是这个意思!学业和芷卿,我都会好好把握。”
心事既了,秦云精神一振,便将自己另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和盘托出:
“舅舅,还有一事。
如今国难当头,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却往往苦于军械不精、弹药匮乏。
我想,利用父母留下的一些资源,在秦家庄开办一家军械厂,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也为乡亲们谋一条生路。”
“军械厂?”
宁木若闻言,原本舒展了一些的眉头瞬间又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在这敏感时期,私办军械厂,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详细地询问了秦云关于建厂的具体计划:
选址何处?有何技术来源?主要生产何种军械?有无初步的人手考虑?准备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
秦云早有腹稿,一一从容作答,从厂房的规划到设备的购置,乃至原材料的来源,都做了尽可能详尽的说明。
宁木若一边听,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对于秦云从何处筹得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启动资金,宁木若倒是没有多问。
他心中清楚,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当年在商界颇有建树,为人又精明,想来是给秦云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足以支撑他办一番事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厂子的名字……还是暂时不要叫军械厂了。
‘军械’二字太过扎眼,很容易引起各方势力的猜疑和觊觎,树大招风,对你对厂子都不利。
不如,就先叫‘秦岭机械厂’吧,可以先从生产一些农用机械、五金配件或者简单的修配业务开始,这样更隐蔽,也更容易立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秦云,像是在确认他的决心:
“我明天一早就会给华阴县的侯县长打个招呼。
你也知道,当年你父母……
唉,他因为你父母的遇害,心中一直对我们抱有愧疚,算是还欠着咱们一份人情。
你明天去华阴找他,把办厂的事情跟他透个气,他想来不会为难你这个故人之子。”
关于官方批文这一关键环节,宁木若沉吟片刻,给出了更为稳妥的建议:
“至于正式的批文,眼下时局混乱,官场也复杂。
我认为你不必急于求成,可以先把厂子弄起来,关键的设备设法运来安装调试好,等到厂子能够正常生产一些的品,有了一定的基础和掩护之后,再看情况逐步申请,或者另想他法。”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担当:
“当然,你也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或者有人故意刁难,你随时跟我说。
我在省府那边,多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能动用一些关系的。”
听到舅舅这番话,秦云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稳稳落了地。
舅舅的人脉和经验,无疑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支撑。
他感激地望着宁木若,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舅舅!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心中大石落地,秦云轻松了不少,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补充道:
“对了舅舅,我和芷卿在西安城明德门附近的杨家村,看中了一个院子,已经买下来了。
以后我和芷卿在西安上学,就主要住在那里。
舅舅您以后要是有事找我,就直接叫人去杨家村找我就行。”
宁木若闻言,不禁惊奇地看了秦云一眼。
他先前虽猜到妹妹妹夫留下了些钱财,但没想到秦云出手如此阔绰,竟能在寸土寸金的西安城里买下一个院子。
转念一想,这小子既然有魄力开厂子,那妹妹妹夫留给他的家底定然极为丰厚,买一个院子安家立命,也在情理之中。
他暗自点头:
“嗯,你考虑得倒是周全。
你要常住西安求学,有个自己的院子,确实方便许多,也安稳些。”
他随即笑道:
“好的,等过几日忙完手头这点事,我抽时间,叫上你翟叔,一起去杨家村看看你那个新家。”
舅甥二人又围绕着现在的局势、建厂选址的细节以及秦云未来在大学的话题,闲聊了几句家常与正事。
窗外夜色更浓,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衬得西安城愈发寂静。
秦云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估摸着芷卿也等急了,便起身向舅舅告辞。
宁木若送至门口,又叮嘱了几句在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和顾芷卿的话。
秦云一一应下。
走出屋子,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中。
秦云抬头望去,只见顾芷卿正和自己的小妹秦朵在客厅里促膝长谈。
两人头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有趣的话题,不时传来顾芷卿温柔的笑声和秦朵清脆的咯咯声,月光下洋溢着一派温馨热络的气氛。
秦朵那丫头,平日里有些怕生,此刻却与芷卿相处融洽,秦云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与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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