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浑浊的眼泪滴落,小女孩紧紧抓着外婆的手,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李维避开她们的目光,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义:“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可以考虑……捐献器官,让孩子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这是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也是最有意义的贡献。”
他巧妙地运用了话语的力量,将“放弃治疗”和“器官捐献”捆绑在一起,暗示这是唯一“明智”和“高尚”的选择。在巨大的悲痛和经济压力下,在一位权威医生看似充满关怀的引导下,那位母亲,颤抖着,在那一摞她可能根本没能仔细阅读的文件上,按下了手印。
手续“完备”了。
手术安排得很快。无影灯下,李维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到极点的眼睛。器械护士递来冰冷的手术刀,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那尚有余温的皮肤时,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那名年幼的女孩,不知何时挣脱了护士的看护,闯了进来。她看到了无影灯下苍白安静的“妈妈”,看到了那些闪着寒光的器械,看到了举着刀的李维。
她没有哭,只是用那双清澈得可怕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维,用一种尖利得几乎不似人声的童音嘶喊:
“魔鬼!你把妈妈还给我!”
那一瞬间,李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但他没有停下。不能停下。外面还有三个生命垂危的人在等待。他深吸一口气,对助手低吼:“把她带出去!手术继续!”
女孩被强行拖走,那凄厉的“魔鬼”呼喊,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久久回荡在手术室里,也回荡在他此后每一个夜晚的梦魇中。
事情最终败露。并非因为这次摘取,而是长期的、越来越多的疑点累积。调查,审讯,庭审。站在被告席上,面对着受害者家属的泣血控诉,李维依旧挺直着脊梁。他坚信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我拯救了一百个家庭!一百个!”他在法庭上高喊,目光扫过旁听席上那些因他而重获新生的人,试图寻找支持,“那些自愿捐献的器官够用吗?你们告诉我!够吗?!若非我的‘牺牲’,那些等死的病人早就——”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殉道者的激昂。然而,当他目光与旁听席角落那一对祖孙相遇时——那位老母亲搂着外孙女,两人都用那种空洞、绝望、夹杂着刻骨恨意的眼神望着他——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最终,法律没有认可他的“义举”。宣判那天,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有罪。他认定的罪,是这僵化制度的“见死不救”。
死亡,来得很快。或许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因果,或许是……别的什么。
然后,便是此地。这超越想象的“撕裂”之刑。
地藏皇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灵魂深处积压的所有情绪。
“我拯救了一百个家庭!”灵魂在又一次概念性撕裂的剧痛中嘶吼,灵体的碎屑随着音波震荡飞扬,“那些自愿捐献的器官够用吗?!你们告诉我!够吗?!若非我的‘牺牲’,那些等死的病人早就——!”
他的嘶吼在这片扭曲的空间中回荡,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种根深蒂固的、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他试图用音量,用他坚信的“功绩”,来对抗这施加于身的无边痛苦,来证明这刑罚的不公。
地藏皇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穿透了灵魂嘶吼的表象,直达其最核心的本质。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众生所有悲苦的怜悯。这怜悯,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那灵魂感到刺痛。
“你将自己视为裁决生死的‘神’……”地藏皇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灵魂最脆弱的壁垒上,“以‘拯救’为名,行掠夺之实。你可曾垂下目光,问过那些被你‘牺牲’的弱者,他们……是否甘愿?”
“甘愿?”灵魂剧烈地波动着,试图反驳,“他们……他们反正已经……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我赋予了他们的死亡价值!”
“价值?”一旁的护法金刚声如雷霆,震得整个扭曲的空间都为之一滞,那纯粹的“撕裂”概念仿佛也在这声浪中短暂凝滞,“谁定的价值?你定的价值?此地无神,唯见因果!”
“此地无神,唯见因果!”
这八个字,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力,轰然砸入那狂躁嘶吼的灵魂深处。
灵魂骤然寂静。
不是疼痛的间歇,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认知层面的彻底冻结。
他所有的嘶吼,所有的辩白,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功绩”和“大爱”,在这八个字面前,突然变得无比苍白,无比可笑,甚至……无比丑陋。
神?
他何曾把自己当神?他只是一个想救人的医生啊!
可……裁决谁生谁死,决定谁的生命更有价值,无视个体意愿,以“大局”和“结果”的名义进行掠夺……这不正是神(或者魔)才会做的事情吗?
那些被他“牺牲”的弱者……那个撞开车门闯入手术室的小女孩,她那声“魔鬼”……那位老母亲按下手印时颤抖的手指……那些他刻意忽略的、家属眼中并非完全自愿的犹豫和痛苦……
他从未真正问过他们是否甘愿。在他的天平上,他们的“甘愿”与否,远不及他认定的“拯救多数”重要。他用自己的标准和逻辑,覆盖了他们的意志。
傲慢。
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傲慢。
还有那被“拯救”光环所掩盖的、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感的迷恋?以及,在资源分配极度不公的绝望下,滋生出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自私?
“因果……”
他施加于他人的“撕裂”——家庭的破碎、情感的支离、信任的崩塌、生命尊严被践踏的痛苦——如今,以一种更纯粹、更本源的形式,作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不是外来的惩罚。这是他自身行为凝结出的苦果。
灵魂不再嘶吼,不再挣扎。那持续的、概念性的“撕裂”之痛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远比肉体(灵体)痛苦更深刻的剧痛,从内部爆发开来——那是信念的彻底崩塌,是自我认知的粉碎,是直面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与不堪时,所带来的无尽绝望。
他静静地悬浮在那痛苦的螺旋中央,灵体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溃散。
地藏皇悲悯地垂目,无声。
护法金刚肃立,如同亘古的山岳。
唯有那无声哀嚎的空间,和那刻入存在之基的“撕裂”概念,依旧在永恒运作。
因果,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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