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东江市委常委会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椭圆桌旁，东江市市委常委们依次落座。
这是新任市委书记武常庸主持的第一次研究重要人事安排的常委会，其意义，不言而喻。
武常庸端坐主位，脸上带着初掌大权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
多年的市长生涯，如今终于坐上了这把象征着东江最高权力的交椅。
尽管他心知肚明这份任命背后是赵紫寅与柳德海一派博弈妥协的结果，是自己那位昔日并不算十分愉快的“老搭档”出于制衡目的将他推上来的。
但市委书记这四个字的重量，依然让他胸腔中充盈着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扬眉吐气。
他感激赵紫寅给了他这个平台，也更明确自己来东江的任务。
武常庸轻轻咳嗽一声，环视全场，目光尤其在市长徐天华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徐天华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会议可以开始。
“同志们，今天这次常委会，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研究一下近期全市空缺的几个正处级岗位人选。”
“尤其是惠诚县县委书记的位置，空缺有一段时间了，需要尽快配齐班子，不能影响了全县的发展和稳定。”
武常庸首先肯定了原县委书记的一些苦劳，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我们也要客观地看到，惠诚县近几年来的发展，与市委的要求和人民的期望，是有差距的！”
“经济增长连续几年低于全市平均水平，甚至在去年出现了下滑，多项重点工作推进迟缓。”
“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班子的开拓进取精神不足，战斗力有待加强！”
“因此，市委经过通盘考虑，将其调整到市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担任主任委员，也是希望他能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发挥余热。”
这番评价，等于彻底否定了原县委书记的工作，将其政治前途画上了句号。
在座常委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为新任人选铺路。
武常庸顿了顿，脸上换上一副看似公允的表情。
“对于新任惠诚县县委书记的人选，组织部也提出了一些建议。”
“但我个人认为，现任县长贾宏斌同志，是个不错的考虑。”
“宏斌同志在惠诚县工作多年，熟悉县情，基层经验丰富，担任县长期间，在推动当地农业产业化，改善基础民生方面，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嘛！”
“尤其是在维护班子团结，保持大局稳定上，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
“由他接任县委书记，有利于工作的连续性，能够较快地打开局面。”
武常庸刻意用了我个人认为这样的措辞，就是为了显示他市委书记的权威。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特别是徐天华和王振华。
他选择贾宏斌，并非全然因为那个塞了十五万现金的公文包，也不是因为和他老婆是高中同学的关系。
更深层的目的是借此投石问路，试探一下徐天华在东江常委会的掌控力到底有多强。
一个县长接任县委书记，在程序上合情合理，阻力应该最小，最适合用来试水。
然而，他话音刚落，甚至没给其他常委思考的时间，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王振华就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武书记，关于贾宏斌同志，组织部这边，确实也收到过一些反映。”
“宏斌同志熟悉县情是不假，但说到开拓精神和发展魄力，可能就稍显不足了。”
“惠诚县经济增速放缓，他作为政府主官，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更重要的是……”
王振华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在场的常委，最后落回武常庸有些僵硬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
“组织部门还听到一些关于宏斌同志个人生活作风方面的反映，虽然不是组织结论，但影响总归是不太好。”
“听说以前在乡镇工作的时候，就和当时身边工作人员的家属闹出过一些……不太清楚的绯闻？”
“虽然事情过去久了，但选拔一把手，德才兼备，以德为先，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啊。”
“这样的同志，放在县委书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万一以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市委可是要负责任的。”
王振华这番话，堪称老辣。
他先是从工作能力上质疑，点出贾宏斌并非无可挑剔，接着抛出一枚生活作风的软钉子。
虽未坐实，却足以让任何被提名者在道德层面矮上一截，尤其对于一把手岗位，这是极其致命的。
他笑呵呵地说出这些话，却比严厉批评更具杀伤力。
武常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王振华反对得如此直接和迅速，而且一出手就如此刁钻。
紧接着，市委副书记赵平章立刻跟上。
“王书记考虑得很周全。”
“选拔干部，尤其是主官，确实要慎之又慎。”
“贾宏斌同志是否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我觉得还可以再斟酌，多比较一下其他同志。”
赵平章作为王振华提拔起来的人，自然唯王振华马首是瞻。
常委副市长刘向东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谨地补充道：“从政府工作角度看，惠诚县的产业发展和项目落地确实存在短板。”
“我们需要一个更有闯劲、更能抓经济、打开新局面的同志去掌舵。”
他作为徐天华的坚定支持者和康杰辉那条线上的人，立场不言自明。
市委常委兼东海区委书记张宏章言简意赅的表示道：“我同意王书记和赵书记的意见。”
同样是柳系干将，此刻自然站在一起。
市纪委书记李纲的表态则更加重了分量，声音低沉道：“纪委这边虽然没有收到关于贾宏斌同志最新的可查证的违纪举报，但王振华同志提到的作风问题传闻，我们也略有耳闻。”
“本着对干部负责、对事业负责的态度，我个人建议，对县委书记这样的人选，还是要选择那些经历更完整，口碑更过硬，让组织更放心的同志。”
他的话，等于给贾宏斌的提名盖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连一向善于平衡，之前对徐天华也曾有过小心思的常务副市长李文杰，看到如此一边倒的态势，也立刻表明了态度。
“几位书记和纪委李书记说得有道理，惠诚县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一个能力更全面，更能压得住阵脚的同志。”
“贾宏斌同志，或许再历练一下更为稳妥。”
转眼之间，除了武常庸自己，五位重量级常委，明确表示反对，连李文杰也顺势倒戈。
市委宣传部长和统战部长则低头看着笔记本，保持沉默，不愿轻易卷入这明显的漩涡。
武常庸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孤立起来的光杆司令。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响起，支持了他。
新上任的市政法委书记邝明礼，是赵紫寅精心安排进来，意在掌控东江政法系统的棋子，他自然要支持武常庸。
“武书记的考虑是从工作连续性出发，贾宏斌同志熟悉情况，也有一定的工作基础。”
“至于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恐怕不能作为否决干部的主要依据。”
“我认为可以再给贾宏斌同志一个机会，加强教育和管理就好。”
他的话虽然试图挽回，但在如此多的反对声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跟着武常庸从昭阳过来的新任市委秘书长洪四方也赶紧帮腔道：“是的，武书记，贾县长在基层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直接否定可能也会挫伤基层干部的积极性。”
然而，这两人的支持，在五位核心常委加上李文杰的明确反对面前，如同投入大海的两颗石子，连浪花都没能激起多少，反而更加凸显了武常庸此刻的孤立无援。
武常庸的手在桌子下微微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东江本土势力的盘根错节和徐天华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所蕴含的惊人掌控力。
他这个市委书记，在人事任命这个最核心的权力上，竟然连一个看似合理的县长转正提案都无法推动！
这记闷棍，打得他头晕眼花……
这东江市……一向这么生猛的吗？
氛围怎么和他们昭阳市完全不一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天华，徐天华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发言反对，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场因他而起的激烈交锋与他无关。
但武常庸知道，这一切的反对，都源于这个年轻人的意志。
他甚至连亲自下场的必要都没有！
“看来……大家对于贾宏斌同志的看法，还是比较……比较谨慎。”
武常庸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挫败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干涩道：“既然多数同志认为需要更合适的人选，那这个议题，就暂时搁置。”
“请组织部……重新酝酿，拿出更成熟，更能得到大家共识的方案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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