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立马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就只剩下徐天华和马富强两人。
刚才在人前还显得沉稳干练的马富强，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虽然依旧坐得笔直，但周身的气息却明显冷了几分。
马富强拿起桌上的烟，递给徐天华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
“徐书记，顾明秋副局长，办案积极性很高啊。”
徐天华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慢慢捻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位老部下。
马富强吐出烟圈，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关于赵大发的突击审讯，行动报告我昨天才看到。”
“人，是前几天直接由他带队去抓的。”
“口供，是昨天下午才补充完整送到我那的。”
“整个过程，我这个新任的县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局长，事前既不知情，事中也未收到报告。”
马富强顿了顿道：“效率是真高，规矩……也是真不怎么讲。”
徐天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张三金之前那番“无意”的透露，已经让他猜到了七八分。
“口供内容，指向很明确，直指吉昌平。”
马富强补充了一句，眼神看向徐天华，等待着他的指示。
这份口供，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
徐天华终于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道：“富强啊，我们现在刚来，双林县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
“有些事情，急不得。”
徐天华这话听起来像是老生常谈的场面话，是注重稳定大局的官方辞令。
但马富强跟随他多年，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徐天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公安机关依法独立办案，这是原则。”
“我作为领导，既要尊重办案规律，也要把握好大方向。”
“目前看来，案子还是在朝着查明真相的方向发展嘛，虽然过程上……可能有些同志求成心切，方式方法值得商榷。”
徐天华弹了弹烟灰道：“当前，全县的中心工作是稳定，是善后。”
“一切都要服务于这个大局。”
“个人的情绪，一时的得失，都要往后放一放。”
“要沉得住气。”
马富强深吸一口烟，缓缓点头，他明白了徐天华的意思。
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本地派抢先动手，固然可恶，但也确实把调查引入了他们需要的方向，也就是将火力集中在吉昌平身上。
“我明白，书记。”
马富强沉声道：“大局为重。”
“案子的事情，我会关注进展，确保程序合法合规。”
马富强特意加重了关注两个字，意味着他不会明着阻止，但会牢牢盯死每一个环节，绝不会再让对方完全脱离掌控。
徐天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你办事，我放心。”
“公安局内部，人员结构，历史沿革都比较复杂，理顺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有些位置，坐久了，难免会产生一些惯性思维和惰性。”
“等时机成熟了，为了工作更加顺畅高效，该调整的，自然要逐步调整到位。”
马富强瞬间听懂了徐天华的言下之意，现在不动你顾明秋，不是动不了，也不是不计较，而是时候未到。
等大局稳定，权力巩固，自然会秋后算账，到时候整个公安系统，乃至更广的范围，都会进行一番清洗和重塑。
马富强心中的那点不快和憋闷，此刻消散了大半。
他知道徐天华心里什么都清楚，而且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
暂时的忍耐，是为了将来更彻底地解决问题。
“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富强掐灭了烟头，站起身道：“外面该有的样子，我会做好。”
“保证不出乱子。”
徐天华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双林县这潭水，才刚刚开始搅动，沉在底下的东西，总会慢慢浮上来的。”
“我们有的是时间。”
马富强拧着眉头，又提起另一件事。
“书记，还有件事我挺纳闷。”
“张馨月县长那边，是不是也太……冷清了点？”
“就算县长权力比不上您这位书记，按常理，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政府口那些局长，还有县政府那边常委，表面功夫总该做一做吧？”
“现在这架势，简直是集体给她下马威。”
“这吃相，是不是有点太难看了？”
徐天华听完，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看透一切的淡淡冷笑。
“富强，你看事情还是太表面了。”
“你觉得这是吃相难看？”
“我倒觉得，这是人家精心烹制的一盘好菜，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哦？”
马富强身体微微前倾道：“书记，您的意思是？”
“你以为他们只是单纯地排外？或者只是欺生？”
徐天华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这是故意为之，是算计好的。”
徐天华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你想想，如果我和你，再加上一个空降来的张馨月，我们三个市里派过来的干部，一到双林就紧密团结，拧成一股绳，合力对付本地派。”
“他们会怎么样？”
马富强略一思索，脸色微变道：“那他们就会被逐渐边缘化，然后慢慢出局……”
“没错！”
“所以，他们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们必须在我们之间制造裂痕，最好能拉一个，打一个，或者至少让我们互相猜忌，无法形成合力。”
徐天华继续剖析道：“现在，他们集中所有力量在表面上拥护我。”
“当然，这种拥护有多少是真心的，另当别论。”
“同时，极尽所能地冷落孤立甚至羞辱张馨月。”
“这会造成什么效果？”
马富强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道：“我觉得，首先会让张馨月产生极大的心理落差和怨气。”
“她会觉得委屈不甘，甚至愤怒。”
“其次，她会下意识地认为，这种局面的形成，是因为您这个书记过于强势，默认甚至纵容了这种对她的孤立，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权力和关注。”
“这样一来，她很可能就会对您产生不满和芥蒂。”
“对！”
徐天华点头认可道：“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第一步。”
“通过制造书记和县长之间的矛盾，让我们俩先心生隔阂，无法合作。”
“只要我和张馨月互相提防，甚至暗中较劲，他们本地派就能稳坐钓鱼台，甚至左右逢源。”
徐天华冷笑一声，继续道：“然后呢？等张馨月被现实打击得足够深，感到绝望无助，觉得自己在这个县里寸步难行，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
“你觉得，谁会适时地出现，向她伸出橄榄枝？”
马富强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道：“您是说……胡家那边？”
“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份能量和心思？”
徐天华语气笃定的说道：“到时候，只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中间人，无意间点她一下，告诉她，在双林县，要想打开局面，办成事情，没有胡老爷子的点头是行不通的。”
“再好心地给她指条明路，让她去胡家大院，拜拜码头。”
“你说，一个被逼到绝境，急于寻找权力支撑的空降县长，她会怎么做？”
马富强深吸了一口凉气道：“她很可能……会去！”
“而只要她跨进胡家大院那道门，接受了胡老爷子的指点或者帮助，那她身上就打上了本土派的烙印，至少会被您认为是向本土派妥协靠拢了。”
“到时候，她就算不想，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受制于人，甚至成为他们在政府内部的代言人！”
徐天华叹息道：“总体情况跟你说的大差不差。”
“这样一来，他们既离间了我和张馨月，避免我们联手，又很可能把张馨月这个市长点将过来的人，最终拉拢到他们的阵营里去。”
“一石二鸟，这手玩的，不得不说是炉火纯青，深谙制衡之道啊。”
马富强听完，半晌无语，只觉得背后微微发凉。
他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排外和争权夺利，没想到背后藏着如此精细和长远的算计。
“那……书记，我们该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县长被他们……”
徐天华摆摆手，神色重新变得沉稳深邃道：“不急。”
“看戏要看全本。他们搭好了台子，唱了第一出，我们总不能现在就上去拆台。”
“先让他们演着。”
“张馨月也不是傻瓜，孟新伟能把她放到这个位置上，她总有几分能耐和心气。”
“现在点破，为时过早，她也未必会信，反而可能觉得我们在挑拨离间。”
“让她先切身感受一下这里的风水，未必全是坏事。”
“等她真正体会到那种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滋味了……那才是我们出面的时候。”
“我们要等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既要让本地派的算计充分暴露，又要让张馨月意识到，谁才是她真正可以合作，也必须合作的对象。”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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