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被内侍总管用颤抖的双手,呈到了御案之上。
它看上去那样普通,甚至有些肮脏。
可它散发出的气息,却比堆在殿中的金山银海,更加沉重,更加血腥。
景明帝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用那双淬了寒冰的眼眸,最后扫了一眼柳承安。
那一眼,让柳承安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知道,他献上的不是生机,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他赌的,是帝王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去宰杀那头更肥的猎物。
景明帝终于伸出手,解开了油布。
他翻开了第一页。
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书页翻动时那“沙沙”的轻响。
那声音,像是催命的符咒,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景明帝的脸色,起初是铁青。
翻过两页,他的手背上,青筋开始一根根地暴起。
翻到第五页,他握着书页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那双曾经掌控天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账本上,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有时间、地点、银两、用途。
“景明十三年,秋。以修缮西境军备为名,抽调库银二十万两,实到十万,余下十万,入二皇子东郊‘闻涛苑’私宅,用以修建暖玉池。”
“景明十四年,春。克扣边军春季饷银三十万两,其中十五万两,于京城‘醉仙楼’设宴,拉拢户部侍郎王谦、工部员外郎李禹……”
“景明十四年,夏。倒卖军中战马五百匹,得银八万两,尽数送入二皇子府,为二皇子豢养江南乐姬三百人……”
一笔笔,一桩桩!
触目惊心!
如果说殿中那如山的金银,是贪婪的铁证。
那这本账册,就是一幅用大梁将士的血肉和白骨,描绘出的,属于二皇子赵询的,奢靡、腐烂、罪恶的地狱画卷!
忽然。
景明帝翻页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一页上。
那一页,没有记录金银,只记录了一长串的名字。
从六部九卿,到京畿卫所,密密麻麻,足有数十人之多!
这是一个用金钱和权位,编织起来的,属于二皇子赵询的,庞大的利益集团!
景明帝的目光,缓缓从账本上抬起,扫向殿下百官。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
“噗通!”
户部侍郎王谦,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噗通!”
工部员外郎李禹,浑身剧颤,冷汗浸透了朝服,跪伏于地,抖如筛糠。
紧接着,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连串膝盖撞击金砖的闷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接连响起。
方才还叫嚣着为二皇子辩护的官员,此刻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匍匐颤抖,连头都不敢抬。
那场面,蔚为壮观,又荒诞至极。
凤座旁,刚刚被掐人中救醒的皇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着那些曾经对他们母子阿谀奉承、信誓旦旦的臣子,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下。
她不需要看那账本上的内容。
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天,塌了。
她的儿子,她的家族,她前半生所有的经营,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一滴浑浊的泪,从她保养得宜的眼角滑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之褪尽。
赵奕和林晚,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眼前这幅丑态百出的末日景象,没有在他们脸上激起任何波澜。
这本账本,才是他们准备的,真正的杀招。
荧光粉,只是敲门砖,是打开这地狱之门的钥匙。
人性,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景明帝将那本承载着无边罪恶的账册,狠狠地,砸在了龙案之上!
整个紫宸殿,都仿佛随之剧烈一颤。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没有去看那些跪了一地的官员。
他的目光,像两柄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剑,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身上。
赵询。
“父皇……”
赵询的喉咙里,挤出蚊蚋般的哀鸣。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儿臣……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是柳承安……是他蛊惑儿臣的啊……”
然而,景明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被他砸在案上的账册。
他缓缓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当看到那行字上的名字时,景明帝眼中那滔天的怒火,竟在瞬间,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更加彻骨的冰寒。
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帝王杀机。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紫宸殿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镇西将军。”
“李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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