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绿洲”并非林夜想象中那种水草丰美、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更像是一片依托着几口勉强能用的苦水泉和顽强耐碱植物形成的、在恶土中勉强维系生命的避难所。部落的移动营地就散布在几块巨大的、如同天然屏障的风化岩之间，车辆围成了一圈简易的防御工事，岗哨上的探照灯已经亮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帕南驾驶着“闪灵”，载着林夜，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早已接到通知先一步抵达的技术人员和部分战士立刻围了上来。
“帕南首领！”
“你们没事太好了！”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从帕南身后下来的林夜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感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帕南利落地摘下战术目镜，甩了甩有些凌乱的金发，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却依旧明亮的笑容，大声介绍道：“伙计们，看清楚了！这位是林夜，从夜之城来的朋友！今天要不是他，我们可能就栽在断齿峡谷了！他是我们风滚草部落的恩人！”
没有华丽的辞藻，简单直接的话语却充满了分量。原本还有些拘谨的部落战士们，眼神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壮硕得像头熊的汉子率先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林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夜都微微晃了一下：“好小子！干得漂亮！我是斯科特，部落的枪械师！听说你一个人开着摩托就把血爪帮那帮杂碎搅得人仰马翻？有种！”
“我是米莎，医疗兵。”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帆布外套、眼神温和的女子微笑着递过来一个水囊，“喝点水吧，这一路辛苦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谢和欢迎。他们的话语或许粗糙直接，甚至带着些恶土特有的口音和俚语，但那份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热情，却与夜之城那种表面客套、背后算计的氛围截然不同。林夜有些不习惯这种过于直接的包围，但并未感到反感，只是微微点头回应。
帕南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夜，脸上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与有荣焉的笑意。她大声驱散人群：“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该修车的修车，该警戒的警戒！长老和大部队还没到，不能放松警惕！”她又对林夜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让人给你安排个地方。”
夜幕彻底降临，恶土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仿佛一块镶嵌着无数钻石的黑绒布。营地点起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寒意，也带来了温暖和生机。
当索尔长老率领着大部队安全抵达后，营地彻底活络了起来。为了庆祝这次劫后余生，也为了欢迎林夜这位恩人，一场简单的篝火晚会开始了。
篝火上架着烤得滋滋冒油的、不知名的变异蜥蜴肉和大块的面包饼。粗糙的、自家酿造的烈酒在皮囊中传递，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部落民们粗犷的笑声和谈话声。
林夜被安排坐在了靠近篝火的位置，帕南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的地上，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她递给林夜一个装满烈酒的粗糙木杯，自己则拿着一个皮囊。
“来，尝尝我们风滚草的‘龙息’！”帕南咧嘴一笑，碧绿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光，“保证比夜之城那些花里胡哨的合成酒够劲！”
林夜接过木杯，尝了一口。酒液入口辛辣灼喉，如同一道火线直冲胃部，但回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某种植物根茎的甘醇。他面不改色地咽下，点了点头：“很独特。”
帕南看着他那平静的样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哟？酒量不错嘛！很多第一次喝‘龙息’的家伙，一口下去脸就皱成抹布了。”她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气息，然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夜，“怎么样，跟我们这些在泥地里打滚的‘土包子’待在一起，还习惯吗？”
她的动作自然亲昵，带着恶土女性特有的不拘小节。
林夜看着跳跃的篝火，以及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大声谈笑、分享食物和酒水的部落民，缓缓道：“这里很真实。”
“真实？”帕南咀嚼着这个词，随即笑了，“是啊，恶土不跟你玩虚的。饿就是饿，渴就是渴，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不像你们夜之城，每个人都戴着十八层面具说话，累不累？”
她拿起一串烤好的蜥蜴肉，递给林夜：“尝尝这个，虽然长得丑了点，但肉质紧实，蛋白质丰富，是恶土上的好东西。”
林夜接过，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带着炭火的焦香和某种粗盐的味道。
“我们风滚草部落，在这片土地上流浪了快一百年了。”帕南一边撕咬着手中的肉，一边开始讲述，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悠远，“靠的就是团结，还有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我们知道哪里能找到水，哪里能避开辐射尘暴，哪些变异生物可以惹，哪些见了就得跑。”
她指了指周围那些虽然简陋却功能齐全的改装车辆，语气中带着自豪：“这些铁家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堡垒。每一颗螺丝，每一根线路，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弄的。索尔长老常说，我们的根不扎在某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扎在这些能带着我们活下去的轮子上。”
林夜静静地听着，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生存方式和世界观。在夜之城，人们追求的是更快的义体、更强的植入物、更庞大的数据和资本。而在这里，生存本身，以及与同伴之间的羁绊，就是最高的哲学。
“你们呢？”帕南忽然转过头，凑近了一些，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几乎拂到林夜脸上，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夜之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的到处都是会飞的车，满街都是半个身子是金属的怪人？还有那些公司狗，是不是真的像传言里那样，冷血得跟机器一样？”
她的问题带着天真的夸张，却又直指核心。
林夜沉默了片刻，篝火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他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夜之城的景象：高耸入云的摩天楼，永不熄灭的霓虹，拥挤的人潮，以及隐藏在繁华背后的贫民窟、帮派斗争和公司的阴影。
“……那是一座充满机会，也充满吞噬的城市。”他最后总结道。
帕南听得入神，时而惊叹，时而皱眉。“听起来……很刺激，但也真他妈的危险。”她评价道，随即又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在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恶土来救我们？”
林夜避重就轻：“做一些零活。收到信号，就来了。”
帕南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撇了撇嘴：“神秘兮兮的。”她拿起酒囊，又喝了一大口，脸颊在火光和酒意的熏染下，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她看着林夜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喂，说真的。刚才骑‘闪灵’的时候，你搂得是不是太紧了一点？我的腰都快被你勒断了。”
林夜转过头，对上她带着狡黠和促狭的目光，平静地回答：“你的车速，让人不得不抓紧。”
帕南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几个部落民都看了过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打着林夜的肩膀：“哈哈哈！你这家伙，看着闷，说话还挺有意思！”
两人的笑声融入了篝火晚会的喧闹中。而在不远处，一辆改装厢式车的阴影下，索尔长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拄着一根用变异生物骨骼雕琢的手杖，深邃的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落在与帕南相谈甚欢的林夜身上。他的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忧虑，仿佛在林夜身上，看到了某些既定的轨迹，正在悄然发生偏转。
夜渐深，篝火依旧温暖，风滚草部落用他们最质朴的方式，接纳了这位来自钢铁丛林的不速之客。而林夜与帕南之间，那在生死与速度中萌芽的情愫，也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夜晚，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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