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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卫的效率极高,片刻之间便将战场清理干净,尸体与血迹被迅速掩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厮杀从未发生。风雪依旧,很快便将最后一丝痕迹也彻底覆盖。
秦苍命人用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抬着伤势沉重的谢珩,苏清韫则紧随一旁,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在山林间穿行。所有人都清楚,方才的动静很可能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巡哨,必须尽快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谢珩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凝固,右肩那支弩箭虽已被秦苍小心取出并敷上金疮药,但依旧有细小的血珠不断渗出。他呼吸微弱,显然伤势极重,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偶尔因颠簸牵动伤口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他还活着。
苏清韫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从星骸之境脱困的喜悦,早已被眼前这严峻的现实冲刷得点滴不剩。他们回来了,却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囚笼。
“秦统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苏清韫压低声音,问向走在担架另一侧的秦苍。
秦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沉声回答:“回苏姑娘,我们去‘葬雪关’。”
葬雪关!那个被谢珩在地理志上圈出,兽皮册子提及,隐藏着另一枚玉璜线索的北境雄关!
苏清韫心中一动。原来谢珩在北境的根基,竟然就设在这葬雪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葬雪关如今由吴奎的心腹副将把守,关卡戒备森严,我们如何进去?”她不禁担忧。
秦苍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姑娘放心,葬雪关经营多年,岂是吴奎换一个守将就能彻底掌控的?关内有我们的人,更有……主上早已备下的密道。”
果然!苏清韫不再多问。谢珩的深谋远虑,再次让她感到心惊。他似乎总是能比别人多看几步,即便在自身难保之时,也留有后手。
队伍在莽莽雪林中跋涉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前,抵达了一处位于陡峭山壁下的、极其隐蔽的洞口。洞口被藤蔓和积雪掩盖,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
“到了。”秦苍示意队伍停下,亲自上前,在洞口旁几块看似随意的岩石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
“嘎吱——”一声轻响,洞口一块巨大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金属气息的冷风从中涌出。
“进去。”秦苍率先踏入,玄甲卫抬着担架,护卫着苏清韫,依次进入。
密道内起初狭窄潮湿,但前行数十丈后,便豁然开朗,变成了一条宽阔平整、可容两马并行的石砌通道。通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散发幽光的萤石,照亮前路,空气也流通了许多,显然经过精心设计和长期经营。
“这条密道,是前朝为了应对北蛮入侵而秘密修建,后来被主上发现并掌控,直通关内军营校场之下。”秦苍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解释道。
苏清韫默默听着,心中对谢珩在北境的势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条密道,无疑是一条关键时刻足以扭转乾坤的生命线。
通道很长,蜿蜒向下。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铁门。秦苍再次上前,用特殊的手法开启了门上的机关锁。
铁门缓缓打开,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军营,而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内陈设简单,却一应俱全,有床榻、桌椅,甚至还有一个正在燃烧的小火炉,驱散着地下的阴寒。几名作医官打扮的人早已等候在此。
“快!将主上安置到榻上!”为首的医官见状,立刻指挥着众人将谢珩小心地抬到床榻上,开始紧张地检查伤势。
苏清韫站在一旁,看着医官剪开谢珩被血污黏住的衣物,露出胸前那道狰狞的、虽然被星骸之境石台能量治疗过却依旧未能完全愈合、此刻又添新伤的疤痕,以及右肩那个血肉模糊的弩箭伤口,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伤势如何?”她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医官眉头紧锁,仔细检查后,沉声道:“主上旧伤未愈,又添穿透箭伤,失血过多,兼之脏腑受震,情况……十分凶险。箭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太深,恐已伤及筋骨。眼下高烧已起,若不能及时退热,恐有性命之忧。”
苏清韫脸色一白,脚下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秦苍及时扶住。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保住主上性命!”秦苍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属下明白!”医官连忙应下,与助手们忙碌起来,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取出银针为谢珩施针退热。
苏清韫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谢珩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潮的脸,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在星骸之境醒来时,那沉静而了然的眼神,以及他护在她身前,浴血奋战的背影。
恨吗?似乎依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混杂着担忧、愧疚,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牵绊。
她走到榻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湿了温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脸上干涸的血污。
秦苍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到外间等候,只留下医官和两名助手在内照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石室内只剩下火炉燃烧的噼啪声,医官偶尔的低语,以及谢珩因痛苦而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呻吟。
苏清韫一直守在榻边,寸步不离。她看着他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看着他因施针而略微平复的呼吸,心中的恐慌却并未减少。医官说他需要熬过今晚,若能退热,便还有希望。
她握着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丝暖意和力量。
“谢珩……你一定要撑过去……”她低声呢喃,如同在星骸之境中一样,“你说过的……有些账,还没清算……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谢珩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苏清韫连忙俯下身去听。
“……水……”他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苏清韫心中一喜,连忙取过一旁温着的清水,用干净的布巾蘸湿,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又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几小口。
喝下水后,谢珩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但意识并未清醒,很快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后半夜,谢珩的高烧达到了顶点,整个人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身体滚烫,甚至开始说明话。有时是冰冷地部署命令,有时是压抑着痛楚的闷哼,有时……会无意识地重复两个字:“……清韫……”
每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唇间溢出,苏清韫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一般刺痛。她不停地用冷毛巾为他擦拭身体降温,一遍又一遍,不敢有丝毫懈怠。
医官也守在一旁,随时调整着用药和针法。
直到天将破晓,窗外(虽然这里是地下,但通过巧妙的通风孔道,能感知到外界的天光)透入一丝微弱的曦光时,谢珩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那令人心惊的高热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
“热度退了!主上吉人天相,熬过来了!”医官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苏清韫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床沿。
她看着榻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的谢珩,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是庆幸的泪水。
他活下来了。
秦苍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到谢珩情况稳定,也明显松了口气。他看向几乎虚脱的苏清韫,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低声道:“苏姑娘,你也累了一夜了,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苏清韫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就在这里守着。”她怕她一离开,他会有什么反复。
秦苍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劝,只是让人送来了些热粥和干净衣物。
苏清韫勉强吃了几口粥,换下那身早已破损不堪、沾满血污的衣衫,却依旧不肯离开,只是搬了张凳子,坐在榻边,守着昏睡中的谢珩。
阳光透过通风孔道,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葬雪关内,表面依旧是北境边军的森严壁垒,吴奎的爪牙仍在四处搜捕。而在这关隘之下的隐秘石室中,一场生死攸关的危机暂时解除。
但苏清韫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谢珩醒来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更加残酷的厮杀。
而他们之间,那在生死边缘被无数次拉扯、重塑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她看着谢珩沉睡的侧脸,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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