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房外那声惊慌的“陛下宣您即刻入宫!”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雪夜,也炸响在苏清韫紧绷的心弦上。她迅速收敛起所有因密室听闻而产生的惊涛骇浪,如同受惊的狸猫,借着书架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退回厢房方向,必须在谢珩出来前离开现场。
几乎是前后脚,她刚隐入回廊的黑暗,书房的门便被猛地拉开。谢珩已穿戴整齐朝服,玄色蟒纹官袍在廊下灯笼的光晕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深夜被急召的慌乱,唯有那双眸子,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沉。
“备轿,即刻入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候在门外的灰衣护卫吩咐道,随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翻卷。
丞相府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一阵压抑而高效的骚动后,马蹄声和轿夫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通往皇城的茫茫夜色中。
苏清韫回到冰冷的厢房,苏承影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正持剑守在门后,见她安全回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谢珩深夜入宫?”苏承影急切地问。
“皇帝急召。”苏清韫言简意赅,将自己听到的宫人呼喊告知,但隐去了自己潜入密室听到的更多秘密,那些信息太过惊悚,她需要时间消化和判断。“看来,陛下的病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或者……宫中出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皇帝若在此时出事,京都必将大乱,而他们身处漩涡中心的丞相府,命运更是难测。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丞相府内灯火通明,护卫的巡逻明显加密,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苏清韫和苏承影和衣而坐,侧耳倾听着府外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有大队兵马调动的沉闷脚步声,以及远处街巷传来的、被风雪削弱了的呵斥与骚动。
京都的夜晚,从未如此躁动不安。
直到天光微熹,风雪渐歇,谢珩才回到府中。
他直接来到了“墨韵斋”,官袍未换,带着一身从宫闱深处带来的冰冷肃杀之气,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宝剑。
苏清韫和苏承影被嬷嬷请到书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谢珩。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背影挺拔却透着孤峭。
“陛下情况如何?”苏清韫率先打破沉默,这是目前最核心的问题。
谢珩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情绪:“陛下昨夜呕血加剧,昏迷不醒,太医会诊,诊断为中风之症,兼之丹毒入腑,情况……很不乐观。”
中风!丹毒入腑!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苏清韫和苏承影还是心中一沉。皇帝若就此一病不起,甚至……驾崩,那整个大周朝堂将瞬间天翻地覆!
“宫中现在由谁主事?”苏承影急问。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皇后与太子坐镇宫中,但……”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三皇子、五皇子及其母妃家族,联合部分宗室和武将,以‘太子年幼,恐难当大任’为由,要求皇后垂帘,并召集内阁及重臣商议……立长还是立嫡。”
果然!皇子们开始争夺储位了!立长(三皇子)还是立嫡(太子),这从来都是皇权交替时最敏感、最容易引发动荡的问题。
“你的立场是?”苏清韫紧紧盯着谢珩。作为权倾朝野的丞相,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谢珩的目光与她对视,深邃难测:“本相自然是……忠于陛下,谨遵遗诏。”
遗诏?皇帝昏迷前留下了遗诏?苏清韫心中疑惑,但看谢珩的神色,不像作假。或者说,即便没有遗诏,他也能“制造”出一份合乎他心意的遗诏。
“但三皇子他们恐怕不会轻易就范。”苏承影沉声道,“他们既然敢在此时发难,必然是有所依仗。”
“不错。”谢珩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三皇子暗中联络了京畿大营副统领,以及北境边军中的部分将领。五皇子则得到了内务府和一些勋贵老臣的支持。他们如今齐聚宫门外,要求面圣,实则施压。”
京畿大营!北境边军!这都是足以影响京都局势的武力!看来这场宫变,已不可避免。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苏清韫直接问道。谢珩在这个时候将他们叫来,绝不会只是为了通报消息。
谢珩看着她,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冷静:“局势瞬息万变,京都即将大乱。皇城司的注意力会被宫变吸引,这是我们行动的机会。”
“机会?”
“前往北境的机会。”谢珩语气笃定,“陛下病重,皇子争位,朝局动荡,无人再会密切关注‘前朝秘藏’和苏家余孽。此时离开京都,前往北境,是风险最小,也是时机最佳的选择。”
苏清韫心中一震!他要现在就去北境?!
“可是京都这里……”苏承影皱眉,“你若离开,丞相府如何?你的势力……”
“本相自有安排。”谢珩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京都这盘棋,本相经营多年,岂是几个跳梁小丑能掀翻的?他们闹得越凶,反而越能掩护我们的行动。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苏清韫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寻找玉璜,开启秘藏,需要你‘主藏’烙印的指引。你必须与我同行。”
苏清韫沉默。她知道谢珩说得有道理,京都大乱确实是金蝉脱壳的最佳时机。但与他同行,前往那个完全由他掌控了部分军权的北境,无异于羊入虎口。她刚刚才亲耳听到,他们姐弟在他心中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
“葬雪关鹰嘴涧,你知道具体位置了?”她试探着问,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掌握了关键信息。
谢珩眸色微深,似乎看穿了她的试探,但并未点破:“兽皮册子结合其他线索,已基本确定。到了北境,自有接应。”
他没有否认鹰嘴涧,这证实了苏清韫在密室听到的信息。他果然早已计划周全。
“我们何时动身?”苏清韫压下心中的冰冷,问道。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京都,一旦宫变失控,他们这些“余孽”只会死得更快。去北境,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机会寻找真相和反击的可能。
“今夜子时。”谢珩给出了明确的时间,“轻车简从,伪装成商队。路线和通关文牒已安排妥当。你们做好准备。”
如此急促!看来京都的局势,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严峻。
“好。”苏清韫不再犹豫,点头应下。
谢珩似乎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挥了挥手:“下去准备吧。”
离开书房,回到厢房,苏承影立刻布下防止偷听的简易结界,急切地问道:“清韫姐姐,你真要跟他去北境?这太危险了!他在北境经营多年,我们去了就是瓮中之鳖!”
苏清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如同牢笼般的院落,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知道危险。但承影,留在京都,我们更是死路一条。宫变一起,无论谁上位,都不会放过我们这些知晓太多秘密的‘前朝余孽’。去北境,虽然险恶,但至少天地广阔,我们有机会摆脱他的完全掌控,甚至……利用北境的复杂局势,反过来制约他。”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而且,我们必须找到另一枚玉璜。那是我们复仇和谈判的唯一筹码。谢珩需要它开启秘藏,我们同样需要它来保全自己,甚至……反击。”
苏承影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在绝境中燃起的坚韧,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我明白了。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护你周全。”
“我们互相扶持。”苏清韫握住他的手,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力量,“此去北境,步步惊心。我们要做的,就是比谢珩算得更深,走得更稳。”
她将自己在密室中听到的关于“棋子”和“舍弃”的话告诉了苏承影,苏承影听得目眦欲裂,对谢珩的恨意更深。
“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他咬牙道。
“所以,我们更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仁慈或信用。”苏清韫冷静道,“我们需要有自己的计划。承影,你之前在军中还有些旧部关系,能否想办法,在我们到达北境后,暗中联系上他们?不需要他们直接对抗谢珩,只需提供一些信息和必要的庇护即可。”
苏承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北境军中也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对谢珩不满或者忠于旧主之人。我会设法传递消息。”
“好。另外,那本兽皮册子,我们必须烂熟于心,尤其是关于‘血脉共鸣’和玉璜感应的部分。关键时刻,这可能是我们保命或反制的底牌。”
两人在房中密议良久,将能想到的细节和应对之策都反复推敲。
与此同时,丞相府外,京都的局势正在急剧恶化。
各种流言蜚语如同雪花般传开,皇帝病危、皇子对峙、军队异动……恐慌的情绪在权贵和百姓中蔓延。街上的巡逻兵士明显增多,气氛肃杀。宫门方向隐约传来争吵和兵马调动的声音,预示着风暴中心的宫城内,博弈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谢珩所在的丞相府,如同暴风雨中暂时安稳的孤岛,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安稳持续不了多久。
夜色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凝重。
子时将近,墨韵斋内,苏清韫和苏承影已准备停当,换上了谢珩准备的、毫不起眼的商人服饰。那名沉默的嬷嬷送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些金银细软和必要的路引。
谢珩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藏青色棉袍,褪去了丞相的威仪,更像一个气质沉凝的商贾,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洞察一切。
“走吧。”他没有多余的话,当先向外走去。
两名灰衣护卫如同影子般跟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随从。
一行人避开府中主要道路,从一处极其隐蔽的角门离开了丞相府。门外,早已停着三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夫皆是目光精悍、气息沉稳之辈。
风雪再次飘落,掩盖了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马车融入漆黑的夜色,向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悄无声息地驶去。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苏清韫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丞相府,以及更远处那灯火通明、却暗藏无尽杀机的皇城。
离开了。
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她无尽痛苦、阴谋与短暂栖身的牢笼。
前路是更加未知的北境,是谢珩布下的天罗地网,是隐藏在葬雪关鹰嘴涧深处的古老秘密。
但她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京都的宫闱惊变,是危机,也是契机。
她将手握那半枚以血温养的碎玉,肩承那代表着“主藏”的烙印,踏入北境的风雪,去追寻真相,去争夺生机,去完成那未尽的复仇与……救赎。
马车辘辘,驶向茫茫黑夜,驶向命运的下一站——那片冰与火交织、埋葬着无数秘密的北境之地。
喜欢烬雪归鸿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烬雪归鸿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