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带着那本可能掀起更大风浪的兽皮册子离去,如同摘走了悬在苏清韫头顶的一柄利剑,却也抽走了她手中唯一的、沉重的筹码。揽月阁内重归死寂,但那死寂之下,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汹涌的暗流。
皇帝震怒,谢珩禁足,自己成为焦点……柳如烟带来的外界消息,字字句句都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苏清韫坐在窗边,望着宫墙上方那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愈发阴沉的天色,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被抛入惊涛的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交出册子,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她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烛龙”身上。麟德殿上那场豪赌,她将自己和谢珩都逼到了悬崖边,皇帝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严加看管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是更加严酷的审讯,还是……悄无声息的“病逝”?
她必须自救。
目光再次落在那盆被挪到角落的“绿萼”梅花上。苏承影通过它传递了新的传音石,这盆花本身,是否还藏着其他玄机?柳如烟能冒险前来,说明这条联络线尚未完全暴露。
她起身,走到花盆前,指尖再次细细拂过冰凉的瓷壁,每一道纹路,每一处凹凸都不放过。盆底的排水孔,边缘的釉色,泥土的质地……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盆底中心那个略微凸起的、与其他部分釉色有细微差别的圆点时,她停了下来。这个凸起看似是烧制时形成的瑕疵,但触感却异常光滑。
她尝试着用力按了下去。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花盆内部传来!紧接着,花盆底部,靠近墙壁的那一侧,一块薄薄的瓷片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指通过的细小孔洞!孔洞内,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苏清韫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将里面的东西抠出——那是一卷被蜡封得极其严实的、比小指还细的纸卷!
是苏承影!他竟然还留了后手!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将瓷片恢复原状,然后将纸卷握在手心,回到榻边,背对着门口,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捏碎蜡封,展开纸卷。
上面依旧是蝇头小字,墨迹殷红,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帝疑已深,欲动暗刑。今夜子时,墙东三尺,雪覆松土处,可通外。速决。”**
帝疑已深,欲动暗刑!皇帝果然已经等不及要对她下手了!而且是要动用不见光的私刑!今夜子时,是最后的机会!
墙东三尺,雪覆松土处……那里竟然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苏承影在宫中到底经营了多久?竟能挖通到揽月阁?!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时间犹豫了!今夜,必须走!
她将纸条塞入口中,嚼碎咽下。然后,她开始默默计算时间,调整内息,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袖中的“鱼肠”短匕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晚膳时,她强迫自己多用了一些,甚至对挽翠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哑声问道:“今日……可有什么消息?陛下……还生气吗?”
挽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软弱”弄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低声道:“姑娘还是安心静养吧,外面的事……奴婢们也不清楚。”
苏清韫“黯然”地低下头,不再说话。这副模样,应该能稍微麻痹一下看守的视线。
夜色渐深,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呜咽着拍打着窗棂。揽月阁内烛火昏暗,挽翠和拾红守在外间,呼吸渐渐均匀。
子时将至。
苏清韫悄然起身,换上那身深灰色便服,蒙上面巾,将“鱼肠”贴身藏好。她走到窗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风雪声掩盖了许多细碎的声响,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似乎也比平日稀疏。
时机到了!
她轻轻推开窗户,冰冷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她如同灵猫般翻出窗外,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根据苏承影的指示,她贴着墙根,向东潜行。风雪成了她最好的掩护,能见度极低,侍卫们大多缩在避风的角落。
很快,她找到了那处“墙东三尺,雪覆松土”的地方。那里看起来与周围并无不同,积雪覆盖,几株枯草在风中摇曳。她蹲下身,用手拂开表面的积雪,露出下面略显松软的泥土。指尖仔细摸索,果然触碰到了一块边缘并不规整、似乎可以活动的石板!
她心中狂喜,用力撬动石板。石板被她缓缓移开,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蜷缩通过的洞口!一股带着泥土腥味的冷风从洞中涌出!
就是这里!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蜷缩身体,钻入了洞中。洞内狭窄而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滑行了数丈,才转为平缓。她稳住身形,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
眼前是一条狭窄低矮、仅容匍匐前进的土道,显然是人工挖掘而成,壁上还能看到铲凿的痕迹。土道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处。
她熄灭火折子,在黑暗中凭着感觉和玉璜那微弱的、仿佛被此地气息引动的悸动,向前爬行。泥土的冰冷和潮湿透过衣衫侵入肌肤,但她浑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流水声?
她加快速度,爬到尽头。出口被茂密的枯藤和积雪掩盖着。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条结着薄冰的河道!而对岸,是灯火阑珊的民居!这里已经是皇宫之外!
她成功了!她真的逃出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脱力感同时袭来,她几乎要瘫软在地。但她知道,这里并不安全。皇宫发现她失踪,很快就会全城戒严搜捕!
她必须立刻与苏承影汇合!
根据苏承影之前信息中隐约提到的几个备用联络点,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一条最偏僻、最不可能被搜查的小路,涉过冰冷的浅滩,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京都的夜,因冯坤遇刺和麟德殿风波,本就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街巷中巡逻的兵丁明显增多,气氛肃杀。
苏清韫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街巷的阴影中快速穿行,躲避着偶尔经过的巡逻队。寒风凛冽,吹在她湿透的裤脚和衣衫上,带来刺骨的冰冷,但她却觉得这宫外的空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自由的冰冷畅快。
然而,就在她即将靠近第一个预定联络点——一间早已废弃的城隍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声从前方的街口传来!
“封锁街道!挨家挨户搜!任何可疑人格杀勿论!”
是皇城司的人!他们动作竟然这么快?!已经全城搜捕了?!
苏清韫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窄巷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街口,一队如狼似虎的皇城司缇骑正在驱赶着几个晚归的行人,粗暴地砸响沿街住户的门板。叫骂声、哭喊声、犬吠声顿时响成一片。
不能去城隍庙了!那里很可能已经被监视!
她当机立断,放弃原计划,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靠近西城贫民区的一处联络点潜行。那里鱼龙混杂,更容易藏身。
然而,皇城司的搜捕网撒得又密又急。她刚穿过两条小巷,前方又出现了晃动的火把和脚步声!她被迫再次躲藏,迂回前进。
如同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她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与搜捕的缇骑周旋,险象环生。有好几次,火把的光芒几乎就要照到她的藏身之处,冰冷的刀锋擦着墙角掠过!
体力在急速消耗,寒冷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肩胛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她靠在一处残破的土墙后,剧烈地喘息着,望着远处皇城方向那一片被火把映红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逃出了皇宫,却似乎陷入了更大的罗网。苏承影在哪里?他是否安全?他知不知道全城搜捕已经开始?
就在这时,怀中的碎玉璜,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悸动!这一次,那悸动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仿佛在牵引着她,看向斜对面那条更加黑暗、更加肮脏的死胡同!
那里……有什么?
是陷阱?还是……转机?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清韫一咬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藏身处,扑向了那条死胡同!
胡同尽头堆满了杂物和积雪,似乎并无出路。但玉璜的悸动却指向杂物后方那面斑驳的墙壁!
她奋力扒开杂物,在墙壁底部,发现了一个被破席子掩盖着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狗洞!玉璜的悸动在此达到了顶峰!
是这里!
她毫不犹豫,俯身便钻了进去!
就在她身体完全没入狗洞的瞬间,一队皇城司缇骑举着火把冲入了死胡同!
“搜!刚才好像有人影往这边来了!”
火把的光芒在杂乱的胡同里晃动,最终,停在了那个被重新掩盖好的狗洞前。
“头儿,这里有个狗洞!”
“掀开看看!”
破席子被猛地掀开,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一名缇骑探头进去看了看,骂道:“妈的,里面堵死了,全是垃圾,根本过不去人!那贼子肯定往别处跑了!”
“追!”
脚步声和呵斥声渐渐远去。
狗洞之内,并非如那名缇骑所说般堵死。苏清韫在钻进来后,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这是一条倾斜向下、通往地下的狭窄通道!她刚才钻过的,只是通道入口的伪装!
她沿着通道向下,走了约莫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间不算太大、但干燥整洁的地下密室!墙壁上挂着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密室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袍,但那股沉稳如山的气质,却让苏清韫瞬间红了眼眶。
“承影……”她声音沙哑地唤道。
苏承影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却朝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清韫姐姐,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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