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缇骑拖着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如同拖走一条无名的野狗,迅速消失在苏府沉沉的夜色里。火把的光芒远去,庭院重归死寂,只余下寒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呜咽着穿过破败的廊庑。
苏清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许久,才感觉冻僵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指尖拂过窗纸上那个因方才撞门而裂开的细小缝隙。月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些许,映着院中积雪上凌乱的脚印和几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
那黑影临死前复杂的眼神,如同烙印,灼在她的脑海。他认识她。他最后想说什么?那块连皇城司千户都认不出的黑色令牌,又代表着什么?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不为人知的势力。
而她怀中这枚碎玉璜,方才那短暂的、如同心跳般的悸动,绝非错觉。它一定与今夜之事,与这苏府,有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关联。
谢珩的警告言犹在耳,皇城司的“及时”出现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敲打与震慑。她像一只被多方围猎的困兽,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尽快联系上苏承影,必须弄清楚这碎玉璜和那神秘势力的秘密。
目光再次落向那包被芸香放在角落、早已凉透的“安神药材”。济世堂……七日期……
她脑中飞速运转。苏承影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必然有其道理。下一个“七”日,是暗示,也是机会。但谢珩和皇城司的眼睛盯得如此之紧,她如何才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与外界取得联系?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那夜在密道中,另一个未曾与她交手、手持夜明珠的黑影离去时,似乎是从甬道另一侧离开的。那条密道,或许并非只有烛龙石雕一个出口!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若能找到另一处出口,或许就能避开府外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苏府,去寻找苏承影,或者……探查那神秘令牌的线索。
接下来的两日,苏清韫表现得愈发沉寂,甚至可以说是萎靡。她几乎粒米未尽,整日裹着薄被蜷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偶尔咳嗽几声,气息微弱。芸香送来的汤药,她也只是勉强喝上两口便推开,一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模样。
芸香和那两个仆妇看在眼里,私下里议论,只道这苏家小姐是被这鬼宅和接连的惊吓彻底熬干了心神,怕是时日无多了。看守似乎也因此松懈了些许,毕竟,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她们却不知,每当夜深人静,这“将死之人”便会悄然起身,如同暗夜中的幽魂,凭借儿时模糊的记忆和对地势的敏锐感知,在偌大而破败的苏府中,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另一处密道出口的蛛丝马迹。
她不敢再靠近主院和后花园那片区域,皇城司的埋伏让她心有余悸。她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前院、侧院,甚至是一些早已废弃、连抄家都未必光顾的杂役房、库房。
府邸太大,破败得太彻底,搜寻工作进行得极其缓慢且艰难。寒风刺骨,黑暗中不时有老鼠窸窣窜过,或是朽木突然断裂的声响,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第二个搜寻的深夜,当她摸索到靠近府邸东侧墙垣、一间堆放废旧家具的库房时,指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触碰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一块与周围青石板略有不同、边缘似乎有细微缝隙的石板。她心中一动,仔细清理掉表面的积尘,发现那石板的颜色比周围的要略深一些,质地也更为细腻。她尝试着用力按压石板的边缘。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板下传来!
苏清韫心中一喜,连忙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她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插入缝隙,缓缓撬动。
石板被她撬开了一条缝,一股与烛龙密道中相似的、带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冷风涌出。下面,果然是另一条通道!
她不敢耽搁,立刻将石板恢复原状,仔细掩盖好痕迹,迅速离开了库房。
找到了!虽然尚未进入查探,但这无疑是另一条出路!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然而,没等她来得及规划下一步行动,次日黄昏,谢珩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次,他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侍卫。他径直走入苏清韫居住的偏院,甚至没有通传。
苏清韫正靠在榻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便看到那道玄色身影已然立在房中,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
“本相听闻,你近日身子不适?”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审视。
苏清韫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唇和深陷的眼窝处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看来这苏府旧宅,确实不宜养病。”
他一挥手,身后侍卫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和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珍稀药材,还有一套雪白的狐裘,毛色油光水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些药材,让下人煎了服用。这狐裘,御寒。”他的话语简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清韫垂着眼睫,低声道:“谢相厚赐,罪女……愧不敢当。”
“本相给你的,你便受着。”谢珩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悦。他俯下身,靠近她,那股清冽中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苏清韫,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倔强。在本相面前,故作姿态毫无意义。”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下颌,苏清韫猛地偏头避开,剧烈的动作牵扯得她一阵咳嗽,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谢相……若是来看罪女笑话的,如今……也看够了。”她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刺。
谢珩盯着她因咳嗽而微微起伏的单薄肩膀,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但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潭水。他直起身,负手而立。
“本相没空看你的笑话。”他声音冷淡,“只是提醒你,你的命,现在属于本相。在没有得到本相允许之前,你最好……好好地活着。”
他话语中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毫不掩饰。
苏清韫攥紧了袖中的手指,骨节泛白。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见的人……”谢珩目光扫过房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包来自济世堂的药材,“趁早断了念想。否则,下一次,本相不保证,送来的还会是药材。”
他果然知道了!他在警告她,断绝与苏承影的联系!
苏清韫心头冰寒,却不敢流露半分,只是将脸埋得更低。
谢珩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件昂贵的狐裘和珍稀的药材被留了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与施舍。
芸香战战兢兢地送走谢珩,回来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榻上面无表情的苏清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东西收了起来。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清韫一人。
她缓缓坐起身,看着桌上那件雪白的狐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施舍?掌控?
谢珩,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苏清韫了。
她抬起手,再次抚上心口。那枚碎玉璜安静地贴着肌肤,没有任何异动。
但她的心,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时间不多了。谢珩的耐心是有限的,皇帝的心思莫测,那神秘势力如同暗影,而苏承影的联系又如此艰难。
她必须尽快行动。
夜色再次降临。
苏清韫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衫,将“鱼肠”短匕贴身藏好。她看了一眼那件被芸香叠好放在一旁的狐裘,毫不犹豫地将其塞进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然后,她吹熄了灯,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房,向着东侧那间废弃的库房潜行而去。
今夜,她要去探一探那第二条密道。
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她都别无选择。
碎玉犹在,血债未偿,她这条从地狱爬回来的命,绝不会轻易交代在这座吃人的旧宅里。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库房沉重的黑暗之中。
而在苏府外,遥远的街角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默然伫立,望着那座死气沉沉的府邸,眼神深邃难明。
风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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