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完毕,沈白术便会留下当日的汤药,然后便回到自己的角落,或是调息,或是翻阅随身携带的几卷古旧医书,沉默得如同山谷中的幽兰,对谢珩的身份、苏清韫的来历,以及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毫无兴趣。
苏清韫则负责照料谢珩的日常。喂药、擦拭、更换伤口敷料……这些事情做起来,从最初的生疏僵硬,到后来的渐渐熟练。她甚至能通过他呼吸的细微变化和额头的温度,大致判断出他身体状况的起伏。
陈五和赵干负责警戒和寻找食物饮水,尽量不打扰屋内的“治疗”。他们看向苏清韫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疑虑和恭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位苏姑娘,与大人之间,显然并非简单的仇敌关系。
而谢珩,在沈白术神乎其技的医术和苏清韫不眠不休的照料下,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高热彻底退去,肩头的伤口开始收口长出新肉,脸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光泽。只是他依旧沉睡不醒,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比漫长而沉重的梦境里,唯有那偶尔微蹙的眉头和几不可闻的呓语,证明着他的意识仍在某个深处挣扎。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忘机谷外围,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黏稠。苏清韫的心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守候中,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最初的、支撑她不顾一切求救的执念——不能让他在真相大白前死去——依旧存在。但除此之外,一些别样的情绪,如同谷底石缝中渗出的涓涓细流,悄然汇聚。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被仇恨蒙蔽的细节。
比如,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他沉睡时的面容,褪去了平日的冷硬与锋芒,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甚至……一丝未散的少年气。
比如,当她替他擦拭手臂时,看到他小臂内侧一道陈年的、几乎淡不可见的疤痕——那是当年他为了帮她取下挂在树梢的风筝,被树枝划伤所留。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与眼前这个脆弱沉睡的男人重叠,让她心中那堵冰墙,裂开越来越多的缝隙。
恨,依旧是真切的。苏家的血,她肩头的烙印,都是无法磨灭的证据。
可是,那血线缝纫的碎玉,那梦魇中的忏悔,那危急关头的相护,还有此刻这全然的、毫无防备的沉睡……又该如何解释?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用简单的“恨”来定义眼前这个人。他像是一座被迷雾笼罩的深渊,她以为看到了底,却发现下面还有更深的黑暗,以及……或许,也存在着一丝微弱的光。
第三天傍晚,沈白术施完最后一次针,探了探谢珩的脉息,对苏清韫道:“体内余毒已清,伤势已无大碍。最迟明日,当可苏醒。”
说完,他并未像前两日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清韫,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这忘机谷的景色,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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