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厚厚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又或是预示着今日宫宴的不寻常。
相府侧门。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拉车的骏马毛色油亮,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仆从们穿着簇新的冬衣,垂手肃立,气氛肃穆。
柳如烟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来。她今日盛装打扮,穿着一身银红织金缠枝梅纹的宫装,外罩一件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狐裘斗篷,领口一圈蓬松的狐狸毛衬得她一张芙蓉面越发娇艳动人。云鬓高挽,插着赤金点翠步摇和几支精致的珠钗,耳坠明珠,腕笼玉镯,通身气派,贵不可言。她眉目含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期待。
她的目光扫过站在角落阴影里、穿着那身灰暗粗布棉袄、冻得瑟瑟发抖的苏清韫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快意。她特意让苏清韫站在显眼的位置,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昔日名动京城的苏家嫡女,如今是如何卑贱如泥!
“苏清韫,”柳如烟声音娇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今日入宫,你只需跟在本姑娘身后三步之外,垂首肃立,非唤不得抬头!更不得擅自言语!若敢有半分差错,连累于我……”她顿了顿,眼神陡然转厉,“后果,你清楚!”
“是。”苏清韫低着头,声音低哑干涩,没有任何情绪。她缩在宽大破旧的棉袄里,赤手暴露在寒风中,早已冻得青紫麻木。那双硬邦邦的棉鞋穿在冻伤的脚上,如同踩在冰刀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一抹不起眼的灰色影子。
谢珩并未亲自送行。他今日需早朝,自有安排。但苏清韫能感觉到,柳如烟身边一个看似不起眼、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仆妇,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在自己身上。那是谢珩的眼睛。
马车辚辚,驶向皇城。
巍峨的宫墙在望,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沉重而压抑的威仪。朱红的宫门次第打开,守卫森严的禁军如同标枪般挺立,冰冷的甲胄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寒光。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赏梅宴设在御花园深处的“疏影阁”附近。这里遍植梅树,品种繁多。虽是天寒地冻,但各色梅花已次第开放,红梅如火,白梅似雪,绿萼如玉,粉梅娇艳,暗香浮动,清冷幽绝。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覆着薄雪,更添几分琼楼玉宇般的仙气。
然而,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下,却暗流涌动。宽阔的宫道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衣着华贵的命妇贵女们,在侍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过,环佩叮当,香风阵阵。她们或矜持含笑,或低声交谈,目光流转间,却充满了无形的较量与审视。
当柳如烟带着她的仪仗出现时,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她本就是绝色,又得谢珩盛宠,风头正劲。许多贵妇纷纷上前寒暄,言语间充满了奉承与讨好。柳如烟应对得体,笑容明媚,如同众星捧月。
而跟在柳如烟身后三步之外、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灰暗粗布棉袄、冻得嘴唇发紫、垂首缩肩的苏清韫,则成了这华丽画卷上一个极其刺眼的污点。
“咦?那个跟在柳姑娘身后的……是谁家的婢女?怎生穿得如此……寒酸?”
“嘘!小声点!你没看见她肩头……”
“天哪!那不会是……苏家那个……”
“苏清韫?她怎么还活着?还出现在这里?”
“柳姑娘怎么把她带来了?这不是存心……”
“啧,这谢相……也太折辱人了……”
低低的、充满惊讶、鄙夷、好奇、甚至一丝怜悯的议论声,如同细密的针尖,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刺向苏清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探究的、嫌恶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切割着她仅存的尊严。
她死死地低着头,将脸埋得更深。指甲深深掐入冻僵的手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心中那簇名为“孤注一掷”的火焰,在巨大的屈辱和压力下,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不是为了承受羞辱而来的!她是为了一线生机!为了“赵敬之”!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如同一个真正的、卑微的木偶,紧紧跟在柳如烟身后。但她的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音碎片。她的眼睛,在低垂的眼睑掩护下,如同最谨慎的猎手,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人群、以及可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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