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军，第七斥候营，奉命换防回京述职。让路。”
那面具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边军特有的铁血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关卡前的嘈杂与紧张。
天雄军！乃是镇守北境、威名赫赫的边军劲旅！其斥候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常年与狄戎厮杀，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他们地位特殊，往往直属于军中大将，甚至拥有某些临机专断之权，等闲地方守军根本不敢轻易得罪。
那队正和内卫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队正的气势明显矮了一截，连忙拱手，语气恭敬了许多：“原来是天雄军的兄弟！失敬失敬！只是……上官有令，需严查所有过往人等，尤其是……”他瞥了一眼手中的画像，又看看那群煞气腾腾的边军，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总不能说要查这群杀神里面有没有藏匿钦犯吧？那不是找死吗？
面具男子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卷画像，又掠过队正和那名脸色阴晴不定的内卫，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怎么？曹公公的手，如今已经伸得这么长，连边军换防回京都要细细盘查了？还是说……怀疑我天雄军斥候营，会窝藏朝廷钦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让那队正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边军与内卫、京畿卫本就分属不同系统，素来不太和睦。尤其是天雄军这种功勋卓着的边军，向来不太买内监的账。
“不敢不敢！”队正连忙摆手，赔着笑脸，“军爷说笑了！只是例行公事，例行公事……”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手下兵士赶紧让开道路。
那内卫似乎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面具男子身后几名眼神凶悍、手按刀柄的斥候冷冷盯住，顿时将话咽了回去，脸色更加难看。
云湛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他趁机对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收敛气息，混在人群后方，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苏清韫的心依旧高悬着。虽然这支边军的出现暂时解了围，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那马上面具男子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双透过面具看到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却让苏清韫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审视的寒意，仿佛被什么危险的猛兽盯上了一般。她慌忙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错觉吗？为什么……会觉得那双眼睛……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既然无事，那便告辞了。军务紧急，耽搁不得。”面具男子不再多言，一抖缰绳，率先催马通过了关卡。他身后的斥候们紧随其后，马蹄铿锵，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很快便消失在南下的官道夜色之中。
关卡前的紧张气氛随之缓和下来。
那队正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没了仔细盘查的心思，对着云湛等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别挡着道！”
云湛连忙躬身道谢，带着众人迅速通过了关卡，快步向北行去。
直到走出很远，彻底远离了关卡的灯火，众人才稍稍放缓脚步。
“好险……”云湛身侧一名手下低声道，心有余悸。
云湛的脸色却并不轻松，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天雄军斥候营……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有些蹊跷。”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加快速度，尽快赶到第一个落脚点。沿途多加留意。”
苏清韫沉默地跟着队伍，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那双冰冷的、戴着面具的眼睛。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始终挥之不去。
谢珩……
怎么可能……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散。他明明在她眼前坠下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更加凝重。众人埋头赶路，几乎不作停留。天色微明时，他们抵达了一处位于山坳里的、早已废弃的樵夫木屋，作为临时歇脚点。
简单用了些干粮清水，云湛再次摊开了地图。
“我们此刻在这里。”他的手指点在一处标记上，“距离边境线还有至少十日的路程。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关卡盘查会更严，甚至可能会遇到狄戎的游骑。”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清韫苍白的脸上：“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苏姑娘，还能坚持吗？”
苏清韫迎着他的目光，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却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
“很好。”云湛收起地图，眼神锐利，“休息一个时辰。然后继续出发。”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歇息之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突然从木屋外的山林中射向天空，猛然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烟雾！
是信号箭！他们被发现了！
“戒备！”云湛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几乎就在同时，木屋四周的山林间，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道身影！他们并非官兵打扮，而是穿着杂乱的皮袄，手持弯刀弓箭，面目凶悍，眼神如同饿狼般贪婪而残忍——是狄戎游骑！
“是狄子！怎么会在这里？！”云湛的手下惊呼道，纷纷拔出兵器，护在云湛和苏清韫周围。
这群狄戎游骑显然早已埋伏在此，人数远超他们，并且占据了有利地形，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狄戎头领，操着生硬的官话，狞笑道：“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肥羊了！把货物和女人留下，或许可以赏你们一个全尸！”
云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遭遇大队狄戎游骑！看其规模和装备，绝非寻常散兵游勇，倒像是……早有预谋的伏击！
是巧合？还是……行踪早已暴露？
战斗瞬间爆发！
狄戎人嚎叫着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木屋！
云湛的手下虽是个中好手，但毕竟人数劣势，又要分心保护云湛和苏清韫，顿时陷入了苦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阿月死死护在苏清韫身前，用短刃格挡开射来的冷箭，脸色发白。苏清韫背靠着冰冷的木墙，手中紧紧攥着云湛给她的、藏于袖中的一把小巧匕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云湛眼神冰冷，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出洞，每一次挥出都必带走一名狄戎人的性命，招式狠辣精准，全然不见平日温文模样。但他身边的护卫却在不断减少。
这样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保护主公先走！”一名浑身是血的手下嘶吼道，带着几人奋力杀向一个缺口！
云湛一把抓住苏清韫的手腕，眼神决绝：“跟我冲！”
就在这混乱至极的时刻——
“轰隆隆——！”
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奔腾而来！
所有厮杀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只见官道方向，烟尘滚滚！一支黑色的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这边席卷而来！他们纪律严明，沉默无声，唯有马蹄踏碎大地的轰鸣，震耳欲聋！
在那支骑兵的最前方，一匹神骏的黑马一马当先！马背上的骑士，依旧戴着那半张金属面具，黑色的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手中的长枪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是他！那个天雄军的面具将领！他去而复返！
狄戎游骑们也发现了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顿时阵脚大乱！他们再凶悍，也不敢正面冲击成建制的边军精锐！
“是天雄军！快撤！”狄戎头领惊惶地大叫一声，再也顾不上眼前的“肥羊”，拨马就想逃跑！
然而，已经晚了。
那面具将领根本没有任何废话，手中长枪向前一指！
“杀！”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
黑色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惊慌失措的狄戎游骑！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天雄军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将那些狄戎人冲得七零八落，刀锋过处，残肢断臂横飞！
云湛和他的手下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苏清韫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在敌阵中如同战神般冲杀的身影。他手中的长枪如同活物，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生命，动作狠厉果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的力量感和……杀戮艺术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像……
战斗很快结束。狄戎游骑除了少数几个见机得快、钻入山林逃窜外，其余尽数被歼。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天雄军骑兵开始默默地打扫战场，动作熟练而冷漠。
那面具将领勒住马，缓缓策马走了过来。黑色的骏马喷着响鼻，蹄下踩着血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木屋和惊魂未定的云湛一行人，面具下的目光冰冷依旧，扫过地上狄戎人的尸体，又扫过云湛等人，最后……再次落在了苏清韫苍白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她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隐约可见她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曲线，以及……或许还有那紧贴心口的、硬物的轮廓。
云湛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在下云某，感激不尽！不知将军尊姓大名，来日必当厚报！”
面具男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客套，目光依旧锁定着苏清韫，声音透过面具，愈发显得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北境烽火连天，非尔等商旅该来之地。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他的话，像是警告，又像是……命令。
云湛眉头微蹙，似乎想解释什么：“将军，我等……”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面具男子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身后的骑兵们似乎感应到主将的情绪，默默地勒马向前半步，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云湛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强行压下情绪，再次拱手：“……是，谨遵将军之令。我等这便折返。”
面具男子不再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苏清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探究，有警告，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我们走。”
黑色骑兵如同来时一般，沉默而迅疾地汇入洪流，向着北境方向，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满心惊疑与震撼的云湛一行人。
苏清韫站在原地，望着那支迅速消失在尘土中的黑色队伍，望着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心脏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刚才……他看她那一眼……
还有他杀敌时那熟悉的身形动作……
一个疯狂到让她浑身颤抖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上她的心脏，再也无法挣脱。
她猛地转头，看向云湛，声音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云先生！我们……我们能不能……跟上他们？”
云湛正脸色阴沉地看着天雄军离去的方向，闻言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跟上他们？为什么？”
苏清韫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无法说出那个荒谬的猜测，只能找到一个勉强合理的借口：“北境凶险，狄戎横行……既然有天雄军同行，或许……或许能更安全些？而且……狼吻谷就在北境，或许……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
云湛盯着她看了片刻，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冰冷的弧度：
“苏姑娘，你知道领兵的那位是谁吗？”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跳：“……是谁？”
“天雄军副将，慕容灼。”云湛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三个月前，他才刚刚被陛下擢升，接掌天雄军部分兵权。据说……是曹公公一手举荐的心腹爱将。”
慕容灼？
曹无伤的心腹？！
苏清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不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原来……只是错觉吗……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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