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省委书记办公室。
张瑞年端着那杯已经彻底凉透的浓茶。
他没有喝,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上精细的暗纹。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那颗因“电动车”事件而升腾起的无名火,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冷的算计。
他刚从医院回来。
他扮演了一个被荒唐事故激怒的一把手,一个关切下属的班长。他演得很好,但表演是耗费心神的。
此刻,在独处中,他脸上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冷静。
高秘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杯中的凉意和书记的沉思,一言不发地将一杯新沏的、热气腾腾的龙井放在他手边,又准备把那杯凉茶撤走。
“放下。”张瑞年的声音很低,没有抬头。
高秘书一愣,立刻将那杯凉茶放回了原处。
张瑞年需要那杯凉茶。他需要那股冰凉的触感,来时刻提醒自己,在海西省这个地方,政治的茶,凉得有多快。
高秘书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角。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间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书记,省委组织部那边……吴承赫副省长的退休流程,已经启动了。”
张瑞年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所有纷乱思绪的G点。
吴承赫。省委常委、副省长。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是他心头盘算的重中之重。
本省的权力核心——省委常委会,一共十一人。这十一人,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他张瑞年,作为空降的“班长”,是名义上的一号。
但本土派的领袖,常务副省长李正行,牢牢把持着本地的人事和经济,是事实上的“地头蛇”。
省长黄松年,是逍遥派,谁都不得罪,谁都不掺合。
常委会的十一个席位里,来自省政府班子的,有三个“省长”:黄松年、李正行,还有一个,就是吴承赫。
吴承赫,是上一任省委书记留下的“老人”,一个标准的“观望派”。他不惹事,不站队,只求平稳落地。
而这个月,他就要到站了。
张瑞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这,才是他近期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
一个省委常委的名额。
在这个盘根错节的省份,一个常委名额,就是一座战略高地。
他张瑞年作为空降的“班长”,手里没有自己的人马,就等于是在沙滩上建高楼。
他这个省委书记的指示,出了这间办公室,到了下面地市,就会被李正行的本土势力层层稀释、曲解、甚至阳奉阴违。
他受够了这种被架空的感觉。
他很珍惜这个空出来的名额。
他必须换上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这个人,不能是“盟友”。
这个人,更不能是“能臣”。
他必须是“家臣”。
这个人,必须像他自己的手脚一样听话,必须能领会他每一个眼神——甚至在他使眼色之前,就必须猜到他的意图。
这个人,必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充当“炮手”,无条件地轰向他指定的任何目标。
这个人,在常委会上,必须是他张瑞年的一张“铁票”。
这个人的名单,在他脑中过了很多遍。
但有一个名字,从一开始,就被他用最粗的红笔,划掉了。
“杜铭”首先被排除掉。
张瑞年绝对不会考虑他。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考虑过他。
他甚至可以想象,杜铭此刻,或许正坐在公安厅的办公室里,在心里盘算着,用这个“救驾之功”的筹码,来交换吴承赫留下的这个常委名额。
张瑞年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杜铭,你太不了解我张瑞年了。
在张瑞年的政治蓝图里,杜铭,只有一个角色——“刀”。
他张瑞年,在官场这片冰冷的海里“熬”了三十六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感情”是政治生物最昂贵的奢侈品,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他见过了太多“重情重义”的同僚,最后被人用“情义”二字捆住手脚,沉入水底。
他不否认这一点。他甚至将“刻薄寡恩”当作自己最坚硬的铠甲。
他快五十九岁了,他不是来这里开疆拓土的“少年英雄”,他是来这里守成和掌控的。他的人生信条里,没有培养,只有使用。
在他眼中,所有的下属,所有的人,都只是工具。没有亲疏,只有功能。
他用你,是因为你有用。
你需要是棋子,替他镇守一方;你需要是盾牌,替他挡住明枪暗箭;你需要是夜壶,在他需要时,装满最肮脏的污秽。
而杜铭,是他空降海西省后,亲自选中的一把刀。
他需要这把刀,去劈开李正行那个本土派织就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大网。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张瑞年不怕能臣,他怕的,是不听话的能臣。
他不怕刀锋利,他怕的,是这把刀有了自己的意志。
他调任海西之前,就对杜铭这个人做过背景调查。他知道杜铭在东州的那段“往事”。
而那段往事,恰恰是他张瑞年心中一根拔不出的毒刺!
他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李国平!
杜铭这一招“借刀杀人”,不,应该叫“借刀清道”,玩得是何等阴险,何等毒辣!他一定是早就查清了李国平的底细,然后,故意把这些“死证”,通过某种渠道,“喂”给了侯亮那把愣头青的“刀”!
他不仅借刀杀了人,更让他张瑞年,吃了一个天大的哑巴亏!
这件事,成了张瑞年心中一个永远的“疙瘩”。
这口恶气,他张瑞年,咽了。
但他记下了。
所以,当他来到海西省,需要一把刀时,他“不计前嫌”地,启用了同样被调来海西省的杜铭。
他要利用杜铭的“孤臣”心态,去咬李正行那个本土派的“朋党”。
他要看看,这条“孤狼”,到底是他张瑞年的刀,还是……所有人的“敌人”。
事实证明,杜铭,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刀。
他给杜铭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澜江市委书记,赵明华。
赵明华是李正行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是本土派在经济最发达市的“钱袋子”。张瑞年要的,是顺着赵明华,扯出李正行。
“刀”,放出去了。
杜铭的效率很高,赵明华应声落马。证据确凿,程序正义,办得铁案如山。
张瑞年很满意,他等着杜铭把“战果扩大”。
然后呢?
然后,杜铭就停了。
张瑞年把他叫到办公室,敲打他,让他“深挖彻查”。
杜铭却说:“张书记,赵明华的案子,到他本人为止,所有证据链已经闭合。再往上,就是‘推测’了。公安厅,只办‘事实’。”
——笑话!
张瑞年当场就想把茶杯砸在他脸上!
这还没完。
他要杜铭去查西陵的王海,那个李正行手下更深、更黑的脏手套。
杜铭却阳奉阴违,拖着不去。
一会儿说警力不足,一会儿说时机不成熟,一会儿又说要集中精力搞治安整顿。
这一切,都在挑战他作为握刀人的权威。
这是何等的自主!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杜铭,你这把刀,太锋利,也太自主了。
他原以为,杜铭的自主,只是为了独善其身。
直到今天早上,“电动车”三个字传来。
他才悚然惊觉——
杜铭的自主,不是为了自保。
他是为了狩猎!
他不是在办案,他是在布局!
他不是在当刀,他是在导演!
他,张瑞年,成了杜铭这出戏里,被迫“入戏”的主角。
他被一个他视为工具的人,反过来利用了。
杜铭,已经不是一个工具的问题了。
他是一个“对手”。
一个比李正行更可怕,更隐蔽,更阴冷的对手。
杜铭不是我的刀。
一把刀,如果不能被手所掌控,那它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折断,或者……被扔进熔炉。
你是我……下一个,需要“走”的人。
“走”,是一个很微妙的词。
可以是高升,可以是平调,可以是……消失。
但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
杜铭,必须离开海西省的权力中枢。
他张瑞年的卧榻之侧,决不允许,有这样一把,会自己思考的刀。
他的目光,从那份关于吴承赫退休的文件上移开,落在了另一份组织部待考察干部的名单上。
他的手指,缓缓点在了一个名字上。
周清庭。
省国资委主任。
这个名字,让张瑞年那冰冷的眼神,稍微温和了一点。
这才是他要的人选。
这才是自己人该有的样子。
周清庭,干过容城市的常务副市长,履历完整,根基在容城,和李正行的本土派系交集不深。
最关键的,是周清庭的背景。
他跟前任省长王宗源关系不错。他也是前任省委书记赵淮安亲手提拔起来的。
这在别人看来,是派系林立,是背景复杂。
但在张瑞年看来,这恰恰是周清庭最大的优势。
为什么?
因为王宗源,现在已经是隔壁海东省的省委书记。
而赵淮安,更是高升一步。
这两个人,是周清庭的“恩主”,但他们,一个远在天边,一个高在云端。
他们,已经不会,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周清庭,来干涉他张瑞年的内政。
周清庭这条线,对他们来说,已经用处不大了。
周清庭,现在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不,他是一只失去了旧主人的猎犬。
而他张瑞年,就是这只猎犬的新主人。
他只需要对他招招手,周清庭就会感恩戴德地扑上来,舔他的手。
周清庭这个人的能力,张瑞年是清楚的——能力一般。
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在国资委主任的位置上,无功,但也无过。
但这就够了!
张瑞年要的,不是一个“能臣”,他受够了杜铭那样的“能臣”。
他要的,是一个“忠臣”。
一个平庸的、需要仰他鼻息的“忠臣”。
周清庭虽然能力一般,但是很听话。
张瑞年调阅过他执掌国资委以来的所有工作报告,四个字:中规中矩。
再加四个字:令行禁止。
他安排下去的事情,周清庭会一丝不苟地执行,绝不打折扣,也绝不“自由发挥”。
周清庭的每一份报告,都是在复述省委的会议精神,而不是像杜铭那样,夹带只办事实的私货。
更重要的是,周清庭对他张瑞年,很忠诚。
这种忠诚,是那种“无根浮萍”对“唯一浮木”的,近乎谄媚的忠诚。
周清庭知道他要想在退休前再进一步,他唯一能抱的大腿,就是他张瑞年。
所以,他决定,提拔周清庭进常委。
这,是一步一箭三雕的妙棋。
第一,他得到了一个“绝对忠诚”的常委名额,一个在常委会上,永远会举手赞同他的“铁票”。他可以百分之百地掌控周清庭。
第二,周清庭能力平庸,提拔他,不会引起本土派李正行那边过度的反弹和忌惮。李正行宁愿看到一个“庸才”上来,也不愿看到杜铭那样的“孤狼”入常。
第三,他提拔了赵淮安和王宗源的“旧部”,这个姿态做出去,传到京城和海东省那两位领导的耳朵里,只会说他张瑞年“顾全大局”,“团结同志”,“不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张瑞年,用一个“平庸”的周清庭,换来了“里子和“面子”的双丰收。
这,才叫帝王心术。
杜铭?
张瑞年端起那杯高秘书新换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杜铭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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