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昌纺织厂的工人们，带着杜铭那句“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承诺，暂时散去了。
杜铭的联络员李信致，轻轻地敲门进来。
“老板，市中区的孙宇宙区长，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了。”
“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市中区区长孙宇宙惴惴不安的走进来了。
“杜……杜市长。”孙宇宙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
“宇宙同志，”
“今天下午，在市政府门口，工人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听到了。”
“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孙宇宙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杜铭在给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他咬了咬牙，还是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开始了他的“表演”。
“杜市长！这件事，我……我有责任！我承认，我在群众工作上做得不够细致，没有能及时地化解矛盾。
我向您向市委市政府做深刻检讨！”
他先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工作能力不足”的这口最安全的“黑锅”里。
“但是，”他话锋一转，开始为自己“叫屈”，“那个补偿方案，真的不是我们区里定的！那是市里几个部门，在市领导的协调下，和华泰地产共同商议的结果。我们只是一个执行单位啊！我……”
“够了。”
杜铭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缓缓地转过身，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孙宇宙。
那一瞬间，孙宇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给盯上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然而，杜铭的语气却出人意料的“温和”。
“宇宙同志，”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来听你做检讨，更不是来听你喊冤的。”
“我相信你。”杜铭看着孙宇宙
“我相信，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执行者。”
孙宇宙的心猛地一松。他以为杜铭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
“所以，”杜铭的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
“为了帮你，也为了帮我们市政府，把这个责任，厘清，放到它该去的地方。我需要你帮我，理清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他看着孙宇宙，缓缓问道：“这么大的一件事，涉及到八个亿的国有资产，涉及到几千名职工的生计。按照规矩，市里一定，有一个主抓的领导，对不对？一定召开过相关的协调会，对不对？”
孙宇宙的额头，开始冒汗。
“你别紧张。”杜铭笑了笑，“我不是要让你去指证谁。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让你，去面对那几百名愤怒的工人的？是谁让你去执行这份，连你自己都觉得有问题的方案的？”
“宇宙同志，”杜铭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你也是受害者。我需要把这份‘委屈’，原原本本地，向省委，向沙立春书记，汇报清楚。这样，才能还你一个公道。你明白吗？”
这番话，堪称官僚艺术的典范！
它没有一句质问，却句句都在诛心！
它将一场审问，完美地包装成了一次“为你讨还公道”的恳谈！
它用“省委”和“沙立春书记”这两座大山，不动声色地，压在了孙宇宙的头顶！
孙宇宙彻底慌了。他支支吾吾，试图用“集体决策”、“多个部门协调”之类的官话来搪塞。
杜铭没有再逼他。
他只是缓缓地，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
“宇宙同志，既然你记不清了。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这份，是丰昌纺织厂最终的土地转让合同。上面最后的签字人，是你孙宇宙。对吗？”
“是……是……”
“很好。”杜铭点了点头，“按照《国有资产管理法》和我们市里的规定。
签署这样一份，会造成数亿元国有资产流失风险的合同，你作为区长，必须得到上一级，也就是市政府，明确的‘书面授权’。通常是一份由市长或常务副市长，主持召开的市长办公会的会议纪要。”
他看着孙宇宙，那双眼睛，平静却又充满了碾压性的力量。
“你现在，只需要把那份授权你签字的会议纪要，拿给我。”
“有了它，”杜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我才能，向省纪委证明，你孙宇宙，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你只是在执行命令。”
“轰！”
杜铭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孙宇宙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彻底地崩溃了！
他知道，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份“会议纪要”！
所有的指令，都是李大康通过口头暗示下达的！
他孙宇宙从头到尾，就是那个，被推出来，负责签字画押和背黑锅的——死士！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在这个市长面前，都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被看了个通透！
“杜……杜市长！”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我冤枉啊！我才是这件事里最冤枉的人！”
他再也没有任何的隐瞒。
他将所有的肮脏的内幕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那个华泰地产，明面上是个港商。但它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李大康书记的……老婆高丽华！”
“这份补偿方案，从头到尾就是李书记亲自定调，授意市国土局和国资委办下来的！我只是那个最后负责去挨骂的！”
“出了事，”孙宇宙的声音充满了怨毒，“李大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常委会上假惺惺地批评我处置不力，让我给他背黑锅！”
“背黑锅我也就认了！”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后的无尽的愤怒，“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绝了我的路啊！”
“我们市中区区委书记的位置空了快一年了！论资历论能力整个区里除了我孙宇宙还有谁有资格坐？！可他李大康呢？！”
“他为了讨好省里的沙书记！竟然直接让那个从安平县来的、什么都不懂的李国平一步登天，成了市委常委、副市长，还兼任我们市中区的区委书记！”
“他把我的路也给彻底堵死了！”
孙宇宙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那不是悔恨的泪水，而是一个赌输了所有前途的人最真实也最卑微的绝望。
杜铭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只是等孙宇宙发泄完了所有的情绪，才缓缓地开口。
“说完了？”
“……说完了。”
“很好。”杜铭点了点头。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和一份空白的文件。
“你刚才说的所有话，”他将那支录音笔放在了孙宇宙的面前，“对着它再说一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都不能错。”
“然后，”他又将那份文件推了过去，“把你掌握的所有关于华泰地产和李大康书记夫人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情况……都给我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孙宇宙看着眼前这两样东西如同看着一张与魔鬼签订的契约。他知道自己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杜……杜书记……”他的声音还在颤抖，“我……我如果都做了。我……”
“你，”杜铭看着他缓缓地说出了那个他最渴望听到的“许诺”，“就还是海城市市中区的——区长。”
“而且我向你保证。”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跟着我比跟着一个随时会把你当成弃子的李大康。”
“要有前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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