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主政海城的第二天,他没有像其他新官上任的领导那样,忙于接见各路前来“拜码头”的下属。
一到八点半,杜铭便给孟宪平,打去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工作电话。
“宪平同志,早上好。九点来我办公室开会。”
“另外,”他顿了顿,“你带着分管全市工业企业的副市长王德柱同志一起来。
我要听关于我们海城工业现状最真实的汇报。让他不要给我念报告,我只要听问题。”
上午九点,杜铭的办公室里。
孟宪平和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干部,准时走了进来。他就是副市长王德柱。
王德柱的心里很忐忑。
他不知道这位一夜之间,就登上了海城权力之巅的传奇人物,召见自己意欲何为。
“坐吧。”杜铭没有客套,他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开门见山。
“德柱同志,”杜铭的目光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看了市里近五年的工业产值数据。很不理想。我想听听数据背后真实的情况。不要怕揭短,不要怕亮丑。今天,我就是来听问题的。”
王德柱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一把手”,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任何属于年轻人的浮躁,只看到了一种如同外科医生般冰冷的专注。
他知道,任何的隐瞒和粉饰,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王德柱开始了他的汇报。
他也确实毫无隐瞒地,将海城这个昔日的“工业长子”,如今那早已病入膏肓的“病灶”,血淋淋地剖开在了杜铭的面前。
“杜书记,”他苦涩地开口,连称呼都下意识地从“市长”,改为了更能代表一把手身份的“书记”。
“我们海城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空心化’。”
“海城市下辖三区六县。但与其他地方不同,我们全市的经济,几乎都是靠南安县这一个县在撑着。
而南安县又主要是靠老庙山那个您一手缔造的奇迹。可以说,是您一个项目,撑起了我们全市Gdp的半壁江山。”
“而我们真正的‘市中心’——市辖三区(市中区,河东区,河西区),那些曾经让我们无比骄傲的老工业基地,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以河东区为例,”他拿出了一份数据报告,“全区原有一百二十七家大中型市属国有企业。截止到上个月,还在勉强维持生产的不到三十家。剩下的,要么是早已倒闭,要么就是处于半停产状态,靠市财政的补贴,在苟延残喘。”
“由此带来的,是大量的失业人员。”
王德柱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官方的统计数据,是城镇登记失业率百分之八。但我们内部清楚,如果算上那些没有被登记的、长期‘休假’的下岗职工,和他们那些毕业就等于失业的子女。我们三个老城区的真实失业率,可能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三十!”
“这意味着,我们有近五十万曾经为这座城市,奉献了青春的产业工人和他们的家庭,现在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他们成了被这个时代遗忘的人。”
“书记,”王德柱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最可怕的是这个‘病’还会‘传染’。”
“大规模的失业,尤其是青壮年劳力的失业,直接导致了我们海城市治安的急剧恶化。
小到偷窃抢劫,大到拉帮结派,收取保护费,甚至公然对来此投资的外地商人,进行敲诈勒索……这些在我们的老城区,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由此,造成了我们营商环境的极度恶劣,和招商引资的巨大困难。”王德柱最后,做出了绝望的总结。
“前年,有一家南方的电子厂,本来已经意向签约,在我们河西区投资建厂。结果,他们的考察团队在酒店门口,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小混混给抢了。人也打伤了。案子至今未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外地客商,愿意来我们海城投资了。”
“书记,这就是我们海城的现状。”王德柱合上报告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认命。
“产业空心化,导致大规模失业;失业,又导致治安恶化;而治安恶化,则彻底堵死了,我们所有招商引资、产业自救的道路。这是一个我们挣扎了十年,都未能挣脱的——死亡螺旋。”
“去河东区看看。”杜铭果断的说到。
半个小时后,两辆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海城市河东区。
窗外的风景,如同坐上了时光穿梭机,在飞速地倒退。
崭新的柏油马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写字楼,变成了一排排样式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工人宿舍楼。
空气中,那股属于现代都市的味道,也渐渐地被一股混合着煤灰、铁锈和属于工业时代的独特气味所取代。
这里,就是海城市辖三区中原来的老工业基地的核心——河东区。
当车子最终停在那座早已停产的海城第一钢铁厂的旧址前时。
杜铭下了车。
他看到的,是一幅充满了末世感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
巨大的炼钢高炉,像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
一排排巨大的厂房,窗户上的玻璃早已碎裂,黑洞洞的如同一个个空洞的眼窝。
巨大的烟囱不再冒烟,只剩下几只乌鸦,在上面发出凄厉的的叫声。
地上是疯长半人高的荒草。风吹过这片废墟,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音。
在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河东区的区委书记孙家栋,和他手下的一众干部,早已在此诚惶诚恐地等候多时。
孙家栋四十多岁,看起来还算精明干练。
“杜书记!”看到杜铭下车,孙家栋立刻快步上前伸出了双手。
“你就是孙家栋同志吧?”杜铭与他握手,“情况,就不用在门口汇报了。带我进去,走走看看。”
杜铭踩着脚下,那混杂着煤渣和碎石的土地,缓缓地行走在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厂区道路上。
他停下脚步,用手触摸一下那些冰冷的、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
他问的问题也让孙家栋感到无比的意外。
他没有问那些,关于Gdp,关于招商引资的宏大问题。
他问的都是一些最具体、最微观、也最致命的细节。
“这座高炉当年用的是哪家公司的耐火砖?”
“这条生产线,停产的真正原因,是市场订单萎缩,还是上游的供应链出了问题?”
“当年工厂破产清算的时候,工人们的安置费都发放到位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在了这片工业废墟最核心的“病灶”之上。
孙家栋一开始还只是尽一个下属的本分,进行着程序化的回答。
但渐渐地,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对工业生产流程的熟悉,对企业经营管理的洞察,其深度,甚至远超自己这个在工业区干了一辈子的“老地头蛇”!
最终,杜铭在一间,窗户早已破碎,桌椅上落满了厚厚灰尘的车间办公室里,停下了脚步。
“好了,”他看着同样跟着他走进这间“垃圾堆”的孙家栋和王德柱,“就在这里,开个现场办公会吧。”
“家栋同志,”他看着孙家栋,“现在你可以向我说实话了。”
“你和你的班子,为这片土地到底做过哪些努力?又遇到了哪些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孙家栋看着眼前这个,坐在破凳子上的“一把手”。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和自己过去见过那些,只会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听着光鲜亮丽的ppt,指点江山的领导都不一样。
他是来真正解决问题的!
“书记……”
孙家栋没有再做任何关于“成绩”的汇报。
他只是将自己这几年来,所遭遇的所有委屈、无奈和绝望,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出来。
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三下江南,请来了一家愿意投资数亿元,将这里改造成一个现代化物流园的客商。
却又是如何被本地的黑恶势力用“工程沙石料”的垄断,活活地逼走了对方。
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向上级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准备为下岗的数万名工人,开办一个免费的职业技能培训中心。
却又是如何,在项目进行到一半时,被市里以“财政紧张”为由,强行砍掉了后续的资金,让整个计划半途而废。
等孙家栋终于说完了。整个废弃的车间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孙家栋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认命的眼神,看着这位新来的“一把手”。
然而,杜铭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杜铭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孙家栋的面前,脸上没有丝毫的凝重,反而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处绝境的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的强大自信。
“问题不大。”
杜铭开口只说了这四个字。
孙家栋彻底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自己刚才讲述的,是足以让任何一个领导,都焦头烂额的“绝症”。
可在这个年轻人的嘴里,竟然只换来了“问题不大”这四个字?
杜铭没有再解释任何东西。
他知道,对于孙家栋这种早已被现实伤透了心的实干家来说,任何的豪言壮语,都远不如一个实实在在的结果,来得更有说服力。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孙家栋的肩膀。
“你的培训中心很好。你的想法也很好。”
“只是时机不对。”
他看着孙家栋,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先回去,整顿好队伍。 把你手下,那些愿意干事、敢于干事的干部,都给我挑出来。”
“然后”
“等着,大干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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