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市委大院,一号办公楼,书记办公室。
已经是深夜,王建峰却毫无睡意。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陷在巨大的办公椅里,窗外城市的光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张因愤怒、屈辱和悲痛而扭曲的面孔。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一下午都没有响过,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他成了海城一个权力的孤岛。
几个小时前,他那宝贝女儿哭着跑回家,几乎晕厥过去。女婿被中央的人带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这个一向顺风顺水的家庭砸得粉碎。他耗费了无数心血,为女婿铺就的金光大道,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绝路。
王建峰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自己最得意的政治布局,就这样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
三百万?就为了区区三百万?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拒绝相信这只是一个愚蠢的意外。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一定有人设了一个局!
是谁?
一个名字,如同鬼魅般从他心底浮现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杜铭。
就是他!
王建峰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开始疯狂地串联起所有的细节,用一种偏执的逻辑,构筑起一个“真相”。
为什么美国人会盯上这笔钱?因为天地纵横的财务制度是杜铭一手建立的!是他坚持要用最严苛的美国标准,是他找来了那家该死的美国审计公司!他从一开始,就打造了一个完美的、能置人于死地的陷阱!
为什么伟光会去挪用这笔钱?因为王大发的那个酒店项目!而王大发和杜铭的关系,亲如兄弟!一定是杜铭授意王大发,用美色和项目去引诱伟光,让他放松警惕,犯下大错!
还有那次考察!杜铭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精准的数据衬托得伟光像个一无所知的草包。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想表现自己,现在想来,他那不是表现,是示威!是在向自己展示他那滴水不漏的控制力!
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这是一个处心积虑、一环扣一环的绝杀之局!杜铭用自己根本无法插手的“国际规则”当武器,借美国人的手,精准地废掉了自己的女婿,让自己这个市委书记颜面扫地,权力根基动摇!他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心机!
王建峰靠在椅背上,眼中布满了血丝。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愤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他恨透了杜铭,那种恨,已经超越了政治,掺杂了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
他觉得是杜铭,一手毁掉了他女儿的幸福,毁掉了他家庭的未来。
“杜铭……”王建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而怨毒,“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不管你有多干净。在这海城,我是书记!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王建峰没有采取任何激烈的行动。
身为一个在政坛摸爬滚打了半生的老手,他深知,当愤怒无法解决问题时,就必须让权力这柄最锋利的刀,在规则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捅出去。
他开始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布局,为杜铭编织一张来自官方、让他无从反抗的天罗地网。
第一步便是重整老庙山周边的政治生态,拔掉所有不确定的钉子,换上自己的刀。
他的目光,落在了南安县的县委书记孟宪平和县长刘泽浩身上。
孟宪平,稳重有余,原则性强。
杜铭之所以能从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调到老庙山管委会主持工作,正是孟宪平的手笔。王建峰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因为当时杜铭顶撞了孟宪平,才被“发配”到当时还是个烂摊子的老庙山。
但王建峰从不相信这种表面的东西。在他看来,孟宪平一定是早就看出了杜铭的才能,故意把他放在一个能出成绩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种投资。
无论如何,他都怀疑孟宪平和杜铭的关系不错,至少,是一种惺惺相惜。
这样的一个人,留在南安县,对自己的计划是个障碍。
而县长刘泽浩,则完全是另一回事。王建峰的案头上,早就有一份关于刘泽浩和杜铭不睦的详细报告。他们的梁子,结在南安县那场震惊全市的“7·19”矿难。
所有人都以为,面对上级的甩锅,杜铭只会选择默认,但最终是刘泽浩被处分。
这还不算完。杜铭到了老庙山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内部整顿,第一个就拿刘泽邵长庆开了刀,先是罚了巨款,然后直接将他开除。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刘泽浩对杜铭早已是恨之入骨。
这两个人,一个需要被移开,一个可以为己所用。王建峰的计划,清晰而狠辣。
王建峰没有立刻行动。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锁定猎物后,会用极大的耐心去观察风向,清理路径,确保一击致命。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和书房里,反复研究着海城市和南安县的人事档案,以及省里主要领导的公开活动和讲话。
他要策划的,不是一次简单的报复,而是一场在组织程序上无懈可击,在政治逻辑上冠冕堂皇的“阳谋”。
他的秘书,一个跟了他近十年、早已心腹的年轻人,感受到了这潭静水之下的恐怖暗流。
他看着王建峰圈定的孟宪平和刘泽浩两个名字,一言不发,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为他准备着材料。
他准备了两份报告,一份是关于海城市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的详尽分析,数据翔实,亮点突出;另一份,则是关于海城市干部队伍建设,特别是年轻干部培养和使用的战略构想。
这两份报告,将是王建峰前往省城的“敲门砖”和“障眼法”。
一切准备就绪。周一的清晨,王建峰的黑色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出市委大院,汇入车流,驶向省城。
车后座上,王建峰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反复推演着即将到来的会面。他此行的核心目标只有一个——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冯德章。
下午三点,省委组织部。冯德章的办公室里,飘着上等龙井的清香。
“建峰书记,稀客啊。”冯德章亲自为王建峰续上水,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来省城开会?”
“不是开会,是专门来向冯部长您汇报工作。”王建峰的姿态放得很正,他将那份准备好的经济报告递了过去,“这是我们海城上半年的经济数据,有几个指标,比如高新技术产业的增加值,增速在全省都是排在前列的。这主要得益于省里政策支持,特别是老庙山那个数据中心项目,现在已经成了我们的金字招牌。”
他巧妙地从“经济汇报”切入,又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老庙山”,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冯德章翻看着报告,频频点头:“嗯,海城这几年的发展势头确实不错,你们班子的工作,省委是肯定的。老庙山那个项目,我也听说了,中纪委前段时间还去过?”他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是,一个孤立的个人案件,已经处理完毕了。”王建峰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侯伟光辜负了组织的培养,这是我们干部队伍建设的教训,所以我今天来,也是想跟部长您探讨一下我们市里下一步的干部队伍建设问题。”
他顺势将话题引到了第二份报告上,开始大谈特谈干部年轻化、专业化的重要性。冯德章安静地听着,他知道,铺垫了这么久,正题终于要来了。
果然,在阐述完一大通宏观理论后,王建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像是商量:“……就拿南安县来说,现在面临着一个很好的发展机遇。老庙山园区就在他们境内,未来的发展,必须实现‘县园协同’。这就对县里的主要领导,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仅要懂农村工作,更要懂科技,懂经济。”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冯德章,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意图。
“所以,我个人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听听部长的意见。现任的县委书记孟宪平同志,是个非常优秀的干部,党性强,作风稳,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很有一套。我们市里的清河区,是个老大难,历史遗留问题多,信访压力大,班子内部也不太团结。
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孟宪平同志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成持重’的干部调过去,让他去啃这块硬骨头,稳定大局。这对他个人来说,是组织上给予的更重要的担子,也是一种信任和重用。”
冯德章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着,没有说话。他知道王建峰话里有话。把人从一个经济发展的热土,调到一个矛盾窝里去,这算哪门子的“重用”?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孟宪平同志调走后,南安县的一把手,我考虑了很久。”王建峰的语气显得极为慎重,“现任县长刘泽浩,年富力强,今年才四十二岁,是经济专业出身,在招商引资方面思想很解放,敢打敢拼。去年县里的Gdp增速能排在全市前三,他功不可没。
让他接任县委书记,我认为,能够更好地发挥他的经济专长,带领南安县主动对接老庙山的发展战略,真正形成‘1+1>2’的协同效应。这既是优化班子结构,也是‘人岗相适、优中选优’的最佳选择。”
整套说辞,逻辑严密,听起来天衣无缝,完全是出于对海城和南安县发展大局的深思熟虑。
冯德章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王建峰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建峰,刘泽浩这个同志我有点印象。前年南安的矿难,他好像背了个处分吧?”
他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提,却精准地命中了这套方案唯一的瑕疵。
王建峰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丝苦笑:“部长您真是明察秋毫。这件事我当然也考虑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干部在处理突发事件时,经验不足,有点情绪,可以理解。
但我们看干部,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看主流,看发展。这一年多来,刘泽浩同志痛定思痛,工作作风有了很大的转变,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经济工作上,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组织上,既要严格要求,也要鼓励那些知错能改、敢于担当的干部嘛。”
这番话,将一个污点,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知错能改、愈发成熟”的优点。
冯德章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孟宪平同志本人……对去清河区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我已经找他谈过话了。”王建峰从容地撒了个谎,“老孟的党性很强,他表示,完全服从组织的安排,愿意到最艰苦、最复杂的岗位上去迎接挑战。”
冯德章沉吟片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孟宪平和一个有瑕疵的刘泽浩,去驳回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的核心人事意图,这在政治上是极不明智的。王建峰今天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亲自来“汇报”,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如果自己强行阻拦,就是公然与他为敌。
权衡利弊之后,冯德章端起了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做了个“一锤定音”的动作。
“建峰,你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也是从海城的实际情况出发的。我个人,原则上理解并支持你的思路。”他话锋一转,强调了程序,“当然,具体的人事任免,还要严格按照组织程序来。你们市委先形成正式的决议和推荐报告,我们部里,会按照流程,派考察组下去进行考察。只要程序走完,同志们的反响是好的,我们这边没有问题。”
这句“我们这边没有问题”,就是一张政治上的通行证。
王建峰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站起身,紧紧握住冯德章的手,语气诚恳:“感谢部长对我们海城工作的支持!我代表市委,绝不辜负省委的信任!”
半个小时后,王建峰走出了省委组织部的大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觉得无比舒畅。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个人的意志,变成了组织的决定。
接下来,就是一场按部就班的程序表演。
海城市委常委会迅速召开,全票通过了对孟宪平和刘泽浩的“人事调整建议”。随后,一份措辞严谨的报告被送到了省委组织部。
一周后,省委组织部派出的考察组抵达南安县,进行了为期两天的“民主测评和个别谈话”。在市委书记已经定下调子的情况下,这种考察的结果可想而知。所有被谈话的干部,都对刘泽浩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最终,所有的程序都完美地走完,一份正式的任命文件,由省委组织部下发,宣告了王建峰这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运作,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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