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光阴,如白驹过隙。
这三个月,杜铭如同在炼狱中淬炼,每一日都是对心志、体力和智慧的极致压榨。
他嘴角因焦灼而起的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最后留下淡淡的痕。
眼底难以消散的青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顽固地晕染开来,昭示着无数个不眠之夜和难以排解的巨大压力。
孟宪平临时调配给管委会的旧吉普,不仅轮胎花纹快被频繁往返于省城、市府崎岖山路磨平,发动机的声音也愈发嘶哑。
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每一笔都让他这个骨子里讲究“一钱一粟皆民脂民膏”的灵魂感到刺痛。
省城那家顶级律所,挂着金光闪闪的合伙人大名,一小时的咨询费几乎抵得上老庙山一户农家全年的收入。
每一次与那位王姓合伙人通话,听着对方用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分析法律风险、提出修改意见,杜铭都仿佛能看到账面上的数字在飞速下跌。
延请“四大”进行模拟审计的报价更是令人咋舌,对方派来的年轻团队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都市精英特有的疏离感,查看管委会那简陋账目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审视目光,让管委会的老会计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几经斡旋,据理力争,甚至动用了乔颖在省里帮忙牵线搭桥的人情,才勉强签下一份核心部分的有限顾问协议。
而那些证明材料,其获取过程更是堪比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磨穿了鞋底、说干了口水。
县里、市里,一个个衙门跑下来,面对的是不同层级、不同心思的官员。
有的表示支持却顾虑重重,有的袖手旁观生怕担责,有的则想借此塞入些不相干的条件。
会议冗长反复,常常从日头高悬开到繁星满天,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讨论却仍在原地打转。
酒桌上的应酬更是必不可少,杜铭虽是穿越之身,继承了赵贞吉的宦海阅历,但这副年轻身体的酒量却需重新锤炼,多少次喝到肝胆俱裂,跑到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用冷水冲过脸后,还得回到席间,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继续周旋。
每一个措辞都需字斟句酌,与省城律所、县府办、市府办的笔杆子们来回拉锯,既要体现“鼎力支持”的力度,又不能留下任何“隐性担保”的口实,这其中的分寸拿捏,火候掌控,比他当年在大明内阁草拟圣旨、平衡各方势力时,更需如履薄冰,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另一套完全陌生的规则和潜在的全球性审查。
万幸,所有心血未曾白费,所有奔波终有回响。厚厚一摞补充材料——装帧精美、逻辑严谨的法律意见书、符合国际准则、数字密密麻麻却清晰无比的模拟财报、措辞精准、盖着鲜红大印的政府支持函——凝聚着无数人的努力、焦虑、争吵与巨额花费,最终被打包成严谨的电子文件,跨越浩瀚太平洋,精准地呈送至SEc的案头。
随后,便是令人窒息的静默等待。
每一天都变得格外漫长。杜铭强迫自己投入到老庙山日常的繁琐工作中去,查看22个力工的工程进度,调解村民山林纠纷。
但他清楚,自己的心思,早已飘向了那片陌生的大陆,被那座名为SEc的庞大机构所牵动。
他甚至会下意识地在凌晨醒来,计算着纽约的办公时间,想象着那份材料正被哪位审核委员翻阅,对方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这个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骤然间,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像是被注入生命般剧烈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清晰无误地跳跃着“张振宇”三个字。
杜铭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了稳骤然加速的心神,才拿起手机:
“振宇。”
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对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奔跑,或是正极力压制着某种极度的情绪波动。
“杜先生!通过了!SEc的初审——我们正式通过了!”
“刚刚收到的正式通知邮件!天啊,这简直……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无法想象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我们攻克了最艰难的堡垒!”
“流程全部走完了,所有关键问题,特别是关于历史财务衔接和政府关系界定的部分,都得到了他们的满意答复!杜先生,我们成功了!我们拿到了通往下一阶段,通往纳斯达克的通行证!”
杜铭握着手机,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伫立在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
他握着手机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沉默了大约三四秒,才对着话筒说:
“很好。辛苦了,振宇。”
电话那头的张振宇显然期待更为外露和热烈的反应,这沉默和过于冷静的回应让他顿了一下:“杜先生,您的定力……总是让我惊叹不已。但这真的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略性的胜利!我现在必须立刻动起来,整个团队已经全员待命,路演筹备必须即刻启动!华尔街的眼睛,那些挑剔的分析师和潜在的投资者,已经开始聚焦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张振宇那边背景音里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嗒嗒声、翻阅厚重文件的沙沙声:“相信我,杜先生,接下来的舞台,交给您和我!我们有最好的故事,有独一无二的禀赋,有扎实的数据支撑,现在,我们要去把它讲给全世界听,让资本为我们起舞!”
又快速而高效地交流了几句接下来的关键步骤、紧迫的时间节点以及需要立刻跟进的细节,杜铭才结束了这次跨越太平洋的通话。
他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发出细微的“咔哒”一声。然后,他缓缓踱步到窗边,默然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压抑得仿佛凝固了的天空。
路演。这个词带着华尔街的光鲜、速度与冷酷。张振宇精密仪器般启动,一份份精美的演示材料跨越重洋发来,每一页都充斥着英文术语、增长曲线和市场预测,光鲜亮丽,却也冰冷陌生。
杜铭需要做的,不仅仅是理解,更是要将其内化,然后用一种既能打动华尔街精英、又不失老庙山本色的方式讲述出来。
视频会议系统架设了起来。往往是纽约的清晨,杜铭坐在管委会那间简陋的会议室里,对着屏幕上一个个或清晰或模糊的海外投资人面孔,接受着连珠炮似的提问。
“杜先生,如何确保你们的自然冷却效率在极端气候下不受影响?”
“杜先生,请详细解释一下你们与当地政府签订的这份排他性协议的法律效力?”
“杜先生,基于何种模型预测你们能在三年内实现市场份额的如此快速增长?”
“杜先生,竞争对手也在布局类似绿色算力概念,你们的护城河究竟有多宽?”
问题尖锐、直接,甚至刻薄。张振宇及其团队会在旁协助,但最终的回答,需要杜铭来主导。
他展现出了令张振宇都暗自惊叹的适应力和智慧。他不再仅仅引用那份详尽的地理报告,而是将其融入更宏大的叙事——全球数字化浪潮下的能源危机、中国西部大开发的政策红利、独特地理禀赋带来的稀缺性价值。
他用一种略带古韵但逻辑极强的语言,将冰冷的数据转化为充满说服力的未来图景。
当被问到技术细节时,他会坦然承认某些边界问题,但随即强调团队的学习能力和已聘请的国际顾问资源,姿态不卑不亢。
有时,遇到特别刁钻或带有偏见的提问,他眼底会掠过一丝属于赵贞吉的冷厉,但出口的话语却依旧从容不迫,往往能四两拨千斤,将问题巧妙引回自身的核心优势上。
几次下来,连屏幕那头的基金经理们,也开始收起些许傲慢,认真打量起这个来自中国深山的年轻官员。
路演行程密集得令人窒息。
常常是一场接一场,从日出谈到深夜。杜铭的咖啡消耗量急剧上升,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他像是在进行一场高强度的脑力搏击,每一场会议都是对意志和智慧的考验。
经过数周鏖战,路演反馈逐渐汇总到张振宇那里。投资者的兴趣被充分调动起来,但对估值依旧谨慎,特别是在当前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的背景下。张振宇与杜铭进行了数次深夜密谈,分析形势,权衡利弊。
“杜先生,市场情绪比预想的要微妙。追捧ESG概念的热情还在,但对现金燃烧率和盈利路径的要求也更高了。”
张振宇的声音透过话筒,带着纽约凌晨的疲惫与清醒,“我认为,我们需要适当调整预期,将发行价定在区间中下端,确保足够高的认购覆盖率,为上市后的表现打下基础。募资额可能会略低于我们最初最乐观的8000万目标,但7000万以上是大概率事件,这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杜铭沉默了片刻。窗外,老庙山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需要那笔钱,不仅仅是启动,更是要一步到位,奠定绝对优势。
“振宇,”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的故事,值这个价。老庙山的禀赋,独一无二。调整发行价可以,但最终募资额,必须超过八千万。这不是虚荣,这是战略需要。告诉市场,我们是什么,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为什么值这个价。”
张振宇在那头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苦笑:“杜先生,您这真是……好吧,我尽力。但这意味着,接下来几天,我们需要啃下那几个最关键的大机构投资者,特别是那家一直犹豫的欧洲养老基金和新加坡的主权基金,他们的单子分量足够影响大局。”
“需要我做什么?”杜铭直接问。
“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联合电话会议。对方是他们的首席投资官和整个技术评估团队。时间定在……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杜先生,您需要拿出最好的状态,这可能是决定性的临门一脚。”
“好。”杜铭没有任何犹豫。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五十。管委会会议室灯火通明,取暖器开到最大,却依然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杜铭用冷水洗了把脸,刺激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桌上泡着浓得发苦的茶。他再次翻阅着对方可能问到的所有尖锐问题和自己准备的回答要点,眼神锐利如鹰。
三点整,视频会议准时接通。屏幕上是五六张严肃的、来自不同时区的面孔。张振宇做了简短开场,然后便将主导权交给了杜铭。
这一次的问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深入、更加触及本质。对方显然做足了功课,问题直指商业模式的核心假设、技术落地的最大风险、以及与中国政府政策绑定的长期不确定性。
杜铭打起十二分精神,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逻辑能力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应变智慧。
他将宏大的叙事与极其务实的数据相结合,既描绘了绿色算力帝国的广阔前景,也不回避山区基建面临的现实挑战,但他强调的是解决方案和独特优势。
当对方那位沉默良久的首席投资官最后开口,问出一个关于“如何在未来五年内应对可能出现的技术颠覆性创新”时,杜铭停顿了片刻。
他没有直接回答技术细节,而是目光沉静地看向摄像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对方的核心关切:
“先生们,技术会迭代,模式会更新。但老庙山的风,不会停止吹拂;山间的溪水,不会停止流淌;地下的岩层,不会停止提供稳固的支撑。
我们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数据中心,我们是在利用一份存在了亿万年的、稳定的自然馈赠,去支撑一个瞬息万变的数字未来。最核心的护城河,不是任何可能被淘汰的技术,而是这片土地本身。而我们,是唯一拿到这把钥匙的人。”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屏幕那头,几位投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会议结束后,杜铭瘫坐在椅子上,几乎虚脱。茶已冰冷,他也浑然不觉。
数小时后,纽约时间下午,张振宇的电话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杜先生……上帝……不,老天爷……我们做到了!超额认购!最终定价……募资总额……九千一百万!九千一百万美元!超过目标!”
这一次,连杜铭也微微动容。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那来自太平洋彼岸的、资本的气息。
“辛苦了。”他依旧是这三个字,但其中的分量,已然不同。
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开。管委会沸腾了!县里、市里震惊了!省里的乔颖第一时间发来祝贺短信,字里行间透着欣慰与自豪。老庙山这个名字,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国内外金融版块的新闻里。
九千一百万美元,收购天地纵横大数据有限公司25%的股份。
而他和王大发两人占股20%!这一通操作下来,杜铭已经有了现代社会绝大部分人穷极一生无法拥有的财富。
这是一笔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的巨款。但在他眼中,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股强大的、需要被精心引导的力量。他,杜铭,或者说赵贞吉,将再次执棋,在这片更加广阔的天地间,落子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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