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组织部长冯德章，终于宣读完毕。
他那四平八稳的语调，在巨大的会议室里，留下一丝余音。
他合上文件，看向主位上的朱明远，用恭敬的语气说道：“书记，以上，就是组织部和相关各方经过多次沟通、共同酝酿的干部调整方案，请常委会，审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朱明远的身上。
省长王宗源靠在椅背上，姿态从容，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这场会议的结果。
他相信，朱明远这头苏醒的雄狮，虽然还有余威，但在他精心准备的、合乎一切程序的“阳谋”面前，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朱明远清了清嗓子。
他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说“我同意”，或者“大家议一议，发表一下看法”。
他只是伸出手，将面前那份凝聚了王宗源诸多心血的方案，轻轻地推向了桌子中央
“这份方案，我不同意。”
“什么？！”王宗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朱明远没有看他，他那双重新燃烧起熊熊火焰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同志们，干部任用，是天大的事，是我们党的事业兴衰的关键，必须慎之又慎。”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关于海城市的班子。我承认，刘建军同志，是个‘老成持重’的好同志。
但是，”他话锋一转，“海城，刚刚经历了王建峰案件的重创，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守成’的干部，而是一个，有魄力、有担当、能彻底破除旧有利益格局、开创新局面的‘闯将’！刘建军同志，显然不合适。”
“至于吴江涛同志，他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得力干将，宗源同志用着也很顺手。但我们怎么能，为了加强一个市，就去削弱省政府这个‘中军帐’呢？这是拆东墙，补西墙。我看，不妥。”
他三言两语，就用一种充满了“关怀”和“爱护”的、无可辩驳的理由，将王宗源最重要的两个人事布局，给否决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看向了省国资委主任的人选。
“国资委，是我们省经济的压舱石。这个岗位，需要一个，既懂经济，又懂政治，还要有全局视野的干部。
周清庭同志，在容城的表现很出色。但是，他的经验，主要还是局限在城市建设领域。对于我们省日益复杂的、涉及国际资本和高新科技的国有资产管理工作，他的知识结构，还存在一定的短板。
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宽一些，在全省的范围内，再好好地比选比选。”
“所以，”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提议，今天这份人事调整方案，暂缓讨论。请组织部在一个月内，重新酝酿，拿出一份，更能体现‘五湖四海、任人唯贤’原则的、新的方案来！”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朱明远这番突毫无征兆的“霸道”全面否决，给彻底镇住了。
王宗源的脸色，已经由最初的震惊，变成了铁青。
他知道，朱明远这是在向他公然宣战！
他绝不能在这场气势的对决中，退缩半步！
“书记，”王宗源缓缓开口，“我尊重您作为省委书记的最终决策权。但是，对于您刚才的几点意见，我个人，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您说刘建军同志不合适，需要一个‘闯将’。但恕我直言，海城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闯’，而是‘稳’！王建峰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人心浮动。
刘建军同志兢兢业业，稳住了局面，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稳定，才是当前海城最大的政治！”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几个常委的点头认同。
紧接着，常务副省长李正行，这位王宗源最铁杆的心腹，立刻跟上了“炮火”。
“我同意宗源省长的看法。”李正行语气尖锐，“而且，对于国资委主任的人选。书记，您说周清庭同志知识结构有短板。这一点，我更不能苟同！容城市，是我们省这两年国企改革的试点市，周清庭同志，正是这项工作的总指挥！
他主导的‘容城模式’，成功盘活了十几家濒临破产的市属国企，经验全省闻名！您说他经验局限，那我们全省，还有谁，比他更懂国企改革？让他来执掌省国资委，正是专业对口，人尽其才！”
刘学山秘书长，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话。
“是啊书记，这份名单，确实是组织部和政府党组，经过了多轮沟通，平衡了各方意见，才最终形成的。
每一个提名，都经过了严格的考察程序。如果全盘推翻，恐怕会让我们后续的工作，非常被动。”
三个人，三种角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和稀泥。
他们瞬间，就结成了一个稳固的“铁三角”，从“政治大局”、“专业能力”、“组织程序”三个方面，对朱明远的否决，发起了全面的、滴水不漏的反击！
朱明远，瞬间就陷入了被围攻的境地。
他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自己曾经无比信任的组织部长冯德章。
他需要冯德章，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从组织工作的专业角度，来肯定自己“暂缓讨论、扩大比选”的提议。
只要冯德章开口，他就能扳回一城。
然而，冯德章让他失望了。
在接收到朱明远那充满期许的目光后，冯德章清了清嗓子，却避开了与他对视。
“嗯……书记的指示，高屋建瓴。省长和正行同志的意见，也很中肯，很实际。”冯德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事佬”般的圆滑笑容。
“我们组织部，主要是负责执行和把关。从程序上来说，这份名单里的每一位同志，都是符合提拔条件的。
当然，干部工作，是艺术，不是科学，需要通盘考虑。我个人认为，既然大家有不同的意见，那我们可以，再多听听，多议议嘛。”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彻底的背叛。
他没有支持朱明远，也没有支持王宗源。他选择了“中立”。
但在这种刺刀见红的时刻，“中立”，本身，就是一种最明确的站队！
他倒向了人多势众的、代表着“程序”和“现状”的王宗源一边！
朱明远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一丝愤怒都没有。
“同志们，刚才，你们谈了程序，谈了稳定，谈了人心。说得，都很好，很全面。”
他顿了顿。
“但是，你们所有的人，都忘了一件，最根本的事情。”
“今天，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行政职务任命。”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这是一个关于我们海西省，未来的政治路线，和政治规矩，到底要怎么走的问题！”
这番话，如同一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王宗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同志们，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党，选拔任用干部的第一原则，是什么？！”
不等任何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声音慷慨激昂。
“是‘党管干部’！是我们党，对干部队伍的绝对领导！而不是‘政府管干部’，更不是‘部门管干部’！”
“现在，我们再回头，看看这份名单！”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人事方案上。
“刘建军同志，是我们政府系统里，成长起来的优秀干部。吴江涛同志，是宗源省长你亲自培养的、省政府办公厅的优秀干部。周清庭同志，是在容城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岗位上，做出优秀成绩的干部。”
“我请问在座的各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份名单上，三个最重要的正厅级岗位，为什么，清一色，全都是‘政府行政’背景出身的干部？！我们省委党群系统里，那些懂党建、懂宣传、懂纪检、懂组织工作的优秀干部，都到哪里去了？！”
“我再问一句，海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因为‘市委书记’这个岗位，出了问题的重大政治风暴！它现在最需要的，是加强‘党的领导’，还是加强‘政府的行政能力’？！”
“把一个纯粹的政府行政干部，放到市委书记这个‘党’的一把手位置上，这是在‘加强党的领导’，还是在‘削弱党的领导’？！是在‘讲政治’，还是在‘讲山头’？！”
“这份名单，从根子上，就违背了‘党管干部’的第一原则！
它体现的，不是‘五湖四海’，而是‘门户之见’！
它考虑的，不是全省政治生态的平衡，而是个别系统、个别同志的部门利益！”
“它不符合中央的精神！也绝不符合我朱明远，作为省委书记，为海西省定下的政治规矩！”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王宗源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意见，不变。”朱明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这份人事调整方案，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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