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认为直接向上官进言,指斥其深信不疑的“贵客”为骗子,风险极大。
这与他当年在明朝官场,手握确凿证据、权衡再三后上书弹劾权奸的情形截然不同,此刻他几乎全凭观察与直觉。
然而,良知与责任感的驱使,以及那份源自数十年宦海生涯的、对危机的敏锐嗅觉,最终压倒了对个人得失的顾虑。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安县受损,看着乔县长跌入陷阱。他决定,必须尝试发声,哪怕声音微弱,哪怕无人肯信。
他首先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可能最稳妥的对象——县委书记孟宪平。
他寻了个机会,在孟宪平办公室汇报完其他工作后,谨慎地提出了对林家绅的疑虑。他没有直接说“骗子”,而是尽量用委婉的、基于观察的角度: “孟书记,关于那位新加坡的林家绅先生,卑职……我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观此人,言谈虽则华丽,然似有浮泛之嫌,于细微处见真章时,底蕴稍显不足。且其推动事务,似乎过于急切,不断强调速成,似有别样心思。古人云,‘事缓则圆’,如此大的合作,是否应更为审慎?我总觉得,其人行止,与我等日常所见之踏实商人,颇有不同……”
孟宪平正端着茶杯,听着杜铭这文白夹杂、迂回曲折的“进言”,起初还耐着性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杜铭说完,他放下茶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杜铭,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怜悯,还有一丝不耐烦。
“小杜啊……”孟宪平拖长了语调,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你的工作态度是认真的,这一点值得肯定。但是呢,看问题要全面,要有高度。林家绅先生是国际金融专家,是王大发董事长重金请来的,也是乔县长高度重视的合作伙伴。我们看待国际友人,要有开放包容的心态,不能总拿着老眼光、土办法去衡量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你提到的什么‘急切’、‘浮泛’,可能只是文化差异和做事风格的不同。国际资本市场的节奏就是很快嘛!我们要学会适应。再说了,专家就是专家,那些高深的东西,我们听不懂很正常,但不能因为自己听不懂,就怀疑人家有问题,对不对?”
最后,他几乎是明示了:“小杜啊,我知道你之前……受过一些挫折,可能思想上还有些包袱。但是要向前看,要相信组织,相信领导。做好你的本职工作,配合好林先生的考察,这才是正途。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散布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影响了大好的合作局面,这个责任,你可担待不起啊。”
孟宪平的话滴水不漏,既批评了杜铭,又抬高了林家绅,还顺手点了一下杜铭“受过挫折”的过去杜铭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在孟宪平这里,他的话不仅被完全驳回,甚至可能被贴上了“精神不稳定”、“胡思乱想”的标签。
接着,杜铭硬着头皮找到了王大发。他知道希望更渺茫,但或许这个直接的利益相关者能听进一丝警告?
在一家豪华餐厅的包间外,他堵住了喝的满面红光的王大发。 “王董事长,冒昧打扰。关于林家绅先生,有些话……” 王大发正剔着牙,打着酒嗝,不耐烦地打断他:“哎呦,杜大镇长?有啥指示啊?是不是乔县长又有什么新精神?”
杜铭尽量简洁地说:“林先生此人,恐非如表面那般简单。其言行多有可疑之处,上市之事关乎重大,王董事长还需多方核实,谨慎行事,切莫操之过急,以免……”
“停停停!”王大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酒都醒了一半。
“杜主任!你什么意思啊?怀疑林先生?你懂个屁的国际金融!你见过几个亿的资金怎么运作?老子我真金白银请来的财神爷,你在这儿给我泼冷水?你是不是眼红老子要发大财了?还是乔县长让你来试探我的?”
他唾沫星子横飞:“我告诉你!上市这事,谁也别想拦着!林先生是真正的高人!你这种坐办公室的,一辈子也理解不了!别挡着老子发财的路!再他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们孙书记立马给你换个地方待着?!”
面对王大发这番粗鄙不堪、唯利是图的怒斥,杜铭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知道,对牛弹琴,莫过于此。在巨大的利益幻想面前,任何警告都会被当成诅咒。
最后,杜铭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也是最大的压力,找到了乔颖。他选择在乔颖批阅完文件,略显疲惫的傍晚时分。
他站在乔颖办公桌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县长,关于林家绅林先生,我有一些不同看法,必须向您汇报。” 乔颖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说。”
杜铭这次吸取了教训,尽量抛开文绉绉的语言,更直接地指出问题: “县长,我观察林先生许久。发现几个疑点:第一,他并非时时如表现那般专业,私下言谈有时显得浮夸甚至低俗,与身份不符。第二,他推动进程异常急切,不断强调付钱和签协议,对于实质性的风险规避和细节审核却总是试图绕过,这不正常。第三,他太善于投人所好,对您说政绩,对王董事长说财富,这更像是操控手段而非真诚合作。
我怀疑其真实目的并非助企业上市,而是为了骗取前期的高额费用。此事关乎我县重大利益和您的声誉,万望您能深究,切不可轻信!”
乔颖听完,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像孟宪平那样打官腔。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锐利地盯着杜铭,似乎想从他脸上判断这些话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怨。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乔颖确实被触动了一下。因为杜铭指出的“急切”、“投其所好”,隐隐契合了她内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一直被她对政绩的渴望所压制的不安。林家绅确实太“完美”了,太契合她的需求了,这本身有时就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杜铭的这番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层充满希望的气泡,让一丝疑虑的冷空气渗了进来。
但是,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让她因为一个联络员的“感觉”和“观察”,就去全盘否定一个带来巨大希望、且看起来无比专业的国际专家?这太荒谬了。
杜铭说的这些,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情绪不稳?文化差异?商业谈判技巧?甚至可能是杜铭自己能力不足无法理解而产生的嫉妒和误解?这些解释似乎都比“林家绅是骗子”更合理。
更重要的是,否定林家绅,几乎就等于否定了她快速出政绩的最大希望。这是她情感上极其抗拒的。
良久,乔颖才缓缓开口,语气比平时要缓和一些,但带着一种审慎的疏离: “杜铭,你能说出你的看法,这很好,说明你在思考,在负责。”她先肯定了一句,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你提出的这些,都只是你的个人观感和猜测。国际商业合作有其自身的逻辑和节奏,或许有些地方在我们看来比较急迫或者直接,但在他们那是常态。”
“至于你说的‘投其所好’,”乔颖微微蹙眉,“这也可以理解为高效的沟通策略,能准确理解对方需求并提供解决方案,这正是专业人士的价值体现。”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杜铭:“你的担心,我听到了。我会提醒林先生那边注意合作流程的规范性,也会让相关部门在后续接触中更加仔细。但是,”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林先生的、没有依据的负面评价。尤其是不能对外传播,影响合作大局。做好你的协助工作,同时,多用眼睛去看,多用脑子去学,而不是轻易下结论。明白吗?”
杜铭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乔颖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她确实听进去了一点,产生了些许疑虑。但这疑虑远不足以动摇她的基本判断,她只是从“完全信任”变成了“保持信任但会稍加留意”。而她最后的警告,也明确划定了红线。
“是,县长。我明白了。”杜铭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失望与更深重的忧虑。
杜铭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仿佛看到了结局,却无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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