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平的决策,给征地拆迁工作注入了一股谁也预料不到的活气。效果,立竿见影。
杜铭,或者说,在他身体里重获新生的那位大明嘉靖朝内阁大学士赵贞吉,开始真正挥洒他的政治智慧。
老百姓私下里不再叫他“陈世美”,而是带点戏谑又掺杂着真实敬畏的“杜阁老”。
他的工作方式,让习惯了一套流程的镇干部们看得眼花缭乱。
杜铭几乎从不组织召开大规模政策宣讲会。他认为那如同“击鼓鸣金而驱群羊,空耗钱粮,徒增喧嚣”。
他的第一件事,是让通讯员小刘,找来了县志、镇志,以及所有能找到的王家集、李家坳等涉及征地村庄的族谱、地方风物志。
然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两天,如同当年在翰林院查阅典籍一般,沉浸其中。
两天后,他出来了,带着小刘,直奔这次征地的另一个重点、也是以宗族观念强和“难缠”出名的王家集。
他没有先去找村委会,而是让村里人引路,径直去了村里辈分最高、说话最有分量的王太公家。
那是一座颇有年头的青砖老宅。杜铭示意小刘在门外等候,自己整了整衬衫,迈步而入。
王太公年近八十,正坐在院中藤椅上晒太阳,眼皮微耷,对进来的干部模样的年轻人并不十分热情,只是微微颔首。
杜铭不以为意,上前几步,在老人面前站定,没有握手,而是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久居人上却又对长者表示敬意的姿态,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晚生杜铭,忝为青山镇副镇长,冒昧叨扰太公清静,望乞海涵。”
这一声“晚生”,一个古礼,让王太公耷拉的眼皮抬起了几分,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见过的干部不少,这般做派的,头一遭。
“唔……杜镇长?坐吧。”王太公指了指旁边的竹凳,语气缓和了些。
杜铭依言坐下,身姿挺拔,并不东张西望,而是目光平和地看着老人,开门见山却又语气迂回:
“太公,今日冒昧来访,是为县里规划工业园区,需征用贵村土地一事。此事关乎民生福祉,亦关乎地方长远,晚生心中颇有疑虑,特来向太公请教。”
他不说“通知”,不说“执行”,说“请教”。王太公鼻腔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杜铭却不急,目光扫过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微笑道:
“入院即见嘉木盈果,红榴似火,可见太公治家有方,家宅兴旺,福泽绵长。晚生来时翻阅村志,记得王家集先祖乃洪武年间迁于此地,以烧窑制砖立业,‘王窑砖’之名曾驰誉邻县,县志‘物产篇’尚有记载。一门手艺,传承数百载,养活了无数族人,此乃真正的不朽基业。”
提到家族辉煌历史,王太公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语气也带了点温度:“都是老黄历了,难为杜镇长还知道这些。”
“青史斑斑,岂敢或忘。”杜铭顺势接道,“如今时代变迁,砖窑虽已式微,然王家集子弟之勤勉聪慧,犹胜先人。此次征地兴建工坊,在晚生看来,恰是王家重振家业、再续辉煌之天赐良机,绝非仅是失去几亩薄田那么简单。”
王太公眼神锐利起来:“哦?怎么说?失了地,农民的根本就没了,拿点补偿款,坐吃山空,谈何重振?”
“太公明鉴。”杜铭颔首,“故补偿之道,首在安置,次在长远。补偿款非为坐吃,实为转型之本。譬如旧时,若遇灾年,精明之家亦知变卖浮财,购置耕牛或转营他业,以求渡过难关,图谋将来。
此次征地,便是大变局。官府规划此地为现代化工坊,未来机器轰鸣,商贾云集,需工数千。王家子弟,近水楼台,岂非可优先受雇为工,按月领取薪饷,收入远超土里刨食?此其一。”
他稍作停顿,观察老人神色,继续道:“其二,工坊既立,每日数千人衣食住行,皆是商机。王家可组织人手,承揽部分劳务,开设饭铺、车行、杂货店,甚至利用传统,建些标准屋舍租赁。
此非重操‘制砖’旧业,而是经营‘服务’新业,将补偿款化为活钱,源源不绝。届时,王家集恐非农村,而成市镇,子弟皆可为工为商,前景岂是守着几亩地能比?”
王太公沉吟不语,显然被说动了几分,但仍有顾虑:“话说得好听,可这补偿数目……”
杜铭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补偿标准,乃县府依律法定下,公平公允,绝无克扣。晚生可在此向太公保证,王家集之补偿,必足额按时发放,且晚生会力争最优赔付方案。若有差池,太公可径直到镇政府寻我杜铭问责!”他这话说得极有担当,带着一股古代官员“一言既出”的气魄。
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推心置腹:“太公,王家在集上是大姓,然亦有李姓、张姓杂居其间。
晚生听闻,以往为争水灌田,偶有摩擦。此次征地,若王家率先支持,顾全大局,官府必感念其功,日后工坊招工、周边小利,自然优先照顾王家,此乃‘首义之功’之实惠。若一味抗拒,岂非将好处拱手让于他姓?
且《大明律》……呃,现今律法严明,聚众抗法,冲击公务,其罪非轻。太公德高望重,当引导族人依法取利,切不可令族中青壮为此误触法网,毁及前程,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一番话,有历史共情,有远景描绘,有实在保证,有利害分析,还有隐含的威慑,句句敲在王太公的心坎上。尤其是点出宗族竞争和可能的法律风险,更是让老人心神凛然。
王太公沉默良久,手中摩挲着茶杯,最终长长吁了口气,看着杜铭,眼神复杂:“杜镇长……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老辣透彻,句句说到根子上。老朽……活了快八十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官。罢了,罢了!”
他提高声音,朝屋里喊道:“老大!去,把村里几个管事的都叫来!就说我老头子说的,征地这事,听杜镇长的安排!谁要是鼠目寸光,只顾眼前那点芝麻,坏了王家未来的大事,别怪我把他逐出祠堂!”
当杜铭从王家出来时,身后院子里已经传来了王太公中气十足地训话声。小刘赶紧迎上来,只见杜铭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拜访。
“杜镇长,这……就成了?”小刘难以置信。
杜铭淡淡一笑,如同解决了一道简单的策论题:“民心如水,堵则溃,疏则通。导其利,明其害,示以前途,慑以威刑,未有不通者。回去吧。”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李家坳的李老支书,一个同样倔强的老头,坐不住了,亲自跑到镇政府,点名要见“杜镇长”,“取取经”。
杜铭接待他,方式又不同。他得知李老支书年轻时是民兵队长,好喝两口,便让小刘去镇上打了几两散装白酒,切了一盘猪头肉,就在办公室里边喝边聊。
他没有引经据典,而是拍着老支书的肩膀,用带着点江湖气的口吻说:“老哥,你带过民兵,懂队伍。现在这事,就像打仗攻坚,咱们得一个战壕里的兄弟齐心!
县里要发展,这是军令状,完不成,你我这身‘官衣’都得被撸了!但仗怎么打?不能硬冲,得讲策略。补偿款就是弹药,得把这弹药送到最需要的地方,打得准,才能既拿下阵地,又减少弟兄们的伤亡。
你老哥在村里威望高,你带头签了,就是立了头功!后面好处少不了咱李家坳的,路先给你们修,活动中心先给你们盖!这叫啥?这叫先锋官的实惠!”
李老支书被这通“军事比喻”和“兄弟情谊”说得热血沸腾,再加上酒精作用,当场把胸脯拍得山响:
“杜镇长!痛快!就冲你这话,没把我老李当外人!我们李家坳,绝对不落后!明天就开村民大会,我第一个签!”
对付那些精于算计、想趁机多捞好处的“能人”,杜铭又有新招。
他把他们请到办公室,也不绕弯子,直接摊开规划图和数据,但他用的语言是:“诸位都是聪明人。此事如同合伙做买卖,官府出大头,咱们出地皮。
眼下看,地皮钱是死的,但买卖做起来以后的活钱才是无穷的。眼光要放长远。你们现在若是配合,便是这‘买卖’的创始股东,将来招工、周边的小生意,官府自然优先考虑你们。
若是非要纠结于眼前这三瓜两枣,耽误了工期,惹得上官不快,这‘买卖’黄了,或者挪到别处去做了,诸位……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精准地把握了这些人“求利”又“畏势”的心理,一番话连消带打。几个“能人”面面相觑,冷汗涔涔,立刻表示:“杜镇长指点的是!我们鼠目寸光了!就按镇上的方案来,绝无二话!”
孙绍刚彻底服了。他眼睁睁看着杜铭用各种“匪夷所思”却又“极其有效”的方式,将一个个拦路虎化为绕指柔。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杜铭的脑回路,而是迅速调整角色,成为了杜铭的“后勤部长”和“防火墙”。杜铭在前面“攻城略地”,用他的“古法”搞定人心,孙绍刚就在后面紧锣密鼓地落实程序、核对数据、准备文件、上报材料,确保所有操作合规合法。
两人一个天马行空,一个脚踏实地,形成了一种让整个青山镇官场都啧啧称奇的“黄金搭档”。
征地工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平稳度推进。没有推土机和人群的对峙,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场在祠堂、在炕头、甚至在酒桌上的“古典式”谈判与协商。
补偿协议一份份签署,村民们拿着到手的钱,心里是踏实甚至带着点期待的。
土地很快平整完毕,白色的界桩清晰地划出了工业园区的范围,大型施工设备开始陆续进场,发出轰鸣。
整个过程中,杜铭唯一坚持的“古怪”行为,就是雷打不动地每天抽出一小时,在后院“操练”他那支联防队。
现在没人笑话他了。甚至有人私下传言,杜镇长那是在布一种能“聚气”、“安宅”的古阵,工业园区能这么顺利,全靠这个阵镇着风水呢!孙绍刚听到这种传言,也只能哭笑不得,但看在杜铭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也就由他去了。
青山镇的征地工作,就在这种混合着古典智慧、现代行政、民间传说和一点点魔幻现实主义的氛围中,奇迹般地、近乎完美地落幕了。
孟宪平在县里听到每一次汇报,脸上的笑意都多一分,心里的惊异也多一分,同时也发愁到底该给杜铭安排个什么新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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