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的清理任务，对于水净司众人而言，不啻于一场发配。每日天不亮便要集合，徒步近一个时辰赶往城西的昆明池畔，在军校们凌厉的目光监视下，踏入初冬冰凉的池水，与厚重的淤泥和水草搏斗整整一日，日落方归。回到住处，往往已是筋疲力尽，连饭食都难以下咽。
与秦寿同队的，除了几个和他一样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干活的老实人，还有两个较为突出的角色。一个是姓王的老宦官，在水净司待了快三十年，资格最老，但也最是油滑懈怠，能偷懒处绝不出力，一张嘴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时常凑到带队的小头目身边溜须拍马，分派任务时总能给自己捞到最轻省的活计。另一个则是个名叫顺子的年轻太监，顶多十五六岁，性子跳脱，吃不得苦，刚来没几天就叫苦连天，私下里没少抱怨，干活时也总是偷奸耍滑，眼神滴溜溜乱转，寻找着偷懒的机会。
秦寿在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既不似王太监那般圆滑，也不像顺子那般浮躁，只是默默地完成着自己分内的工作，甚至时常主动去处理一些别人不愿碰的脏活累活，比如清理缠住排水口的密集水草，或是潜入较深的水域打捞沉底的杂物。他的沉稳和耐力，渐渐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也引来了另一些人的排挤。
这一日，天空阴沉，北风凛冽，池水更是冰冷刺骨。众人被派去清理一段靠近新建水寨码头的区域，那里因船只停靠频繁，淤泥混杂着垃圾，格外难清理。王太监早就凑到带队的小头目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得了个在岸上整理工具的轻省活儿，揣着手缩在避风处，眯着眼打盹。顺子则试图假装脚抽筋，被眼尖的军校呵斥了几句，只得苦着脸磨磨蹭蹭地下水。
秦寿如同往常一样，选定一片区域，便开始埋头苦干。他用特制的长柄铁耙将淤泥耙松，再用箩筐一筐筐地运到岸上指定地点。动作麻利，效率极高。冰冷的池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寒气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但他体内那股精纯的内力自行缓缓运转，在经脉中流淌，驱散着寒意，维持着身体的活力。
“喂，那个谁……秦寿是吧？” 旁边一个同样在奋力清理的老太监喘着粗气喊道，“你年轻，力气足，帮我把这边也耙一下，我这老骨头实在顶不住了。” 这老太监姓李，平时还算老实，与秦寿并无过节。
秦寿抬头看了看李太监那片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区域，又看了看对方确实疲惫不堪的脸色，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挪过去帮忙。对他而言，多干一点少干一点并无太大区别，反而能更快地熟悉这片水域。
“谢了啊，小兄弟。” 李太监感激地道，趁机爬上岸边，捶打着酸痛的后腰。
不远处的顺子看到这一幕，眼珠一转，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秦寿说：“秦哥，你也帮帮我呗？我这块底下好像有石头，耙不动。” 他指着自己面前一小片水域，那里看起来并无异常。
秦寿瞥了他一眼，心中了然，这是想偷懒耍滑。他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各自有各自的任务，完不成，军校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顺子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神气什么，不就是力气大点嘛……” 悻悻地回到自己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耙着淤泥。
岸上的王太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既瞧不上秦寿的“傻干”，也看不上顺子的“滑头”，自觉凭着自己的“智慧”方能在这底层活得滋润。
中午休息时，众人围坐在岸边背风处，啃着冰冷坚硬的干粮。王太监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酒壶，美滋滋地呷了一口，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他得意地晃着酒壶，对秦寿说：“小秦啊，干活不是你这么干的。出头的椽子先烂，懂不懂？你看你，干得再多，上头能多给你一分钱？还不是跟我们拿一样的份例？学学我，该歇就歇，保住身子骨才是正经。”
秦寿只是默默嚼着干粮，没有接话。他知道王太监说的是底层生存的某种“智慧”，但这并非他所求。
李太监倒是叹了口气，接口道：“老王你也别这么说，小秦踏实肯干是好事。咱们这差事，虽说没什么前程，但好歹是皇差，不出错就是福气。想想当年在暴室的那些日子……”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
顺子凑到王太监身边，讨好地说：“王公公，您见识广，给咱们讲讲宫里的事儿呗？听说陛下最近又得了匹西域宝马？”
王太监被顺子一捧，谈兴更浓，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那是自然！不过啊，宫里头最近可不太平。你们知道李广利将军吗？就是那位贰师将军，听说这次出征大宛，不太顺利啊，损兵折将的……陛下为此发了好几次火，长乐宫那边这几日气氛紧张得很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半真半假的宫中传闻，顺子和几个年轻太监听得津津有味。秦寿也看似不在意地听着，实则将这些信息与他自己的观察相互印证。李广利征大宛受阻，这意味着武帝的西域战略遇到了挫折，国库压力会更大，宫中的气氛恐怕也会更加微妙。
休息结束，众人再次下水。秦寿在清理一处码头桩基时，铁耙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心中一动，潜下水去摸索，发现是一块被淤泥紧紧包裹的长条形石头，看样子像是某种建筑的构件。他正欲将其撬出，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水下似乎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先将石头处理好，然后才状似无意地挪到那反光处，潜下去摸索，触手冰凉，正是另一块与他怀中那块花纹相似的黑色铁牌！
他心中剧震，但动作依旧平稳，迅速将铁牌捞出，借着浑浊的池水掩护，塞入怀中。短短数日，在同一区域发现两块类似的神秘铁牌，这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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