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落鹰峡。
血腥气浓郁得化不开，与山谷间的晨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淡红色的、令人作呕的帷幕。残破的旌旗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断裂的兵刃和失去主人的战甲散落得到处都是，几缕黑烟从烧毁的辎重车上袅袅升起，为这幅胜利后的狼藉画卷添上最后几笔苍凉。
战斗在黎明前已然结束。羽国冥王南宫陌，以手中仅有的三万疲敝之师，利用落鹰峡的险峻地势，设下十面埋伏，将来犯的十万戎狄精锐诱入绝地，一场火攻，辅以滚石檑木，最后亲率玄甲铁骑从谷口反向冲锋，硬生生将戎狄大军的主力彻底凿穿、击溃。此刻，峡谷中伏尸数万，侥幸逃出的残兵也早已魂飞魄散，远遁漠北，至少十年内，再无南侵之力。
南宫陌屹立在峡谷一侧的最高处，身上玄色的麒麟铠沾满了早已凝固的暗红血痂，有些是他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在稀薄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面具，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亲手造就的炼狱，里面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疲惫。
“殿下，战果已清点完毕。”副将萧战大步走来，他的甲胄同样破损严重，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刀疤，但精神却极为亢奋，“此役，歼敌六万余，俘获两万，溃逃者不足两万！我军伤亡……不足八千！大捷！殿下，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以少胜多，近乎全歼十倍于己的强敌，这战绩足以载入史册，震动天下。周围的将领和士兵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与自豪的神色，目光炽热地望向高处那道如魔神又如神只的身影。
然而，南宫陌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质感，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缓缓抬起手，手中紧握着一柄仍在滴血的玄铁重剑——冥啸剑。剑身嗡鸣，似乎还在渴望着饮血。
“收拾战场，妥善安置伤员。俘虏……”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冰寒，“顽抗者，杀。降者，打散编入苦役营，修筑北境边城。”
“是！”萧战抱拳领命，随即又兴奋地道，“殿下，此战功成，陛下……朝中那些小人，再无人敢质疑殿下！您的兵权……”
“萧战。”南宫陌打断了他，目光从尸山血海上移开，投向南方，那是帝都玉京的方向，“京城……近日可有消息传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如萧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稳之下，一丝极力压抑的、不同寻常的紧绷。自从数月前离京，殿下每隔几日必会问起京城动向，尤其是冥王府的传书。起初还有王妃定期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平安信，虽只言片语，却总能让他周身凛冽的寒气稍缓片刻。可最近这大半个月，来自京城的消息，断了。
萧战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换上了凝重，他低声道：“殿下，我们派往京城的信使，已有三批未能按时返回。最后一批传回的消息是……十余日前，京城似乎开始戒严，四门盘查极严，我们的人难以进出。”
戒严？
南宫陌握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皇帝兄长对他忌惮已深，此次派他出征，给的尽是老弱残兵，粮草辎重屡屡拖延，甚至派来的监军处处掣肘，意图再明显不过——要么让他战死沙场，要么让他背负败军之罪。
如今，他不仅没死，还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兄长，会如何应对？
克扣粮草？散布谣言？这些他都不惧。
他最怕的，是那个被他留在京城，留在那座看似森严，实则危机四伏的王府里的……她。
那个替他打理荒芜花园的女子，那个在雷雨夜为他送上安神茶的女子，那个看清他面具下伤痕却只问“很痛把”的女子，那个在他出征前，强忍泪水将平安符和精心配制的伤药塞进他行囊的女子……
李晚晴。
她的聪慧和坚韧，他从不怀疑。但在绝对的权力和阴谋面前，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皇帝若真想对他下手，首要的目标，必然是身为冥王妃的她！用以牵制，用以羞辱，甚至……用以毁灭。
“监军刘焕何在？”南宫陌突然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萧战愣了一下，回道：“刘监军？昨日大战时，他带着自己的亲卫躲在最后方，此刻应该在后方大营清点……呃，应该是准备向陛下报捷的奏章。”
“报捷？”南宫陌冷笑一声，那笑声透过面具，带着令人胆寒的讥讽，“他只怕是忙着向他的主子密报，本王为何还没死吧。”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疾奔而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甚至带着惊恐：“报——殿下！紧急军情！来自京城方向！”
南宫陌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作响：“讲！”
斥候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我们安排在京城外围的暗哨拼死传回消息……五日前，京城发生大规模叛乱！四皇子勾结禁军副统领、部分文臣，以‘清君侧、诛冥王’为名，发动宫变！京城……京城已陷入混战！而且……而且叛军主力，正在猛攻……猛攻冥王府！”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这最坏的消息被证实的那一刻，南宫陌感觉周身血液瞬间逆流，一股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狂暴杀意自心底冲天而起！周围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连久经沙场的萧战等将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清君侧？诛冥王？”南宫陌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荒谬的口号，面具下的眼眸已然变得猩红。他太清楚了，这不过是那蠢蠢欲动的四皇子，和他那龙椅上的好兄长联手或者说默许的一场戏！目的是趁他不在，彻底拔除他在京城的所有根基，而冥王府，那个有着她的地方，便是首要的、必须摧毁的目标！
猛攻冥王府！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他仿佛能听到府墙在撞击下呻吟的声音，能看到箭矢如雨点般落入庭院，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而她，李晚晴，此刻就在那片血火地狱的中心！
她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害怕？那些他留下的暗卫，能否护她周全？
无数的画面和念头如同毒虫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他想起离京前，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我等你回来”。那时，他承诺必归。
若他归去，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和她的……
不！绝不可能！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南宫陌喉间溢出。他猛地举起冥啸剑，狂暴的剑气轰然爆发，将身旁一块巨大的岩石劈得粉碎！
碎石飞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的刀锋，扫过麾下所有将领。那目光中蕴含的疯狂、暴怒与焦急，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沙场老将都感到心悸。
“萧战！”
“末将在！”
“即刻点兵！”南宫陌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还能骑马的，立刻上马！丢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三日干食和武器箭矢！”
萧战震惊：“殿下！兄弟们刚经历血战，人困马乏，是否需要休整……”
“休整？！”南宫陌猛地打断他，冥啸剑指向南方，剑尖犹在嗡鸣，“本王的王妃正在京城血战！每延迟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传令：全军轻骑，星夜兼程，驰援玉京！有延误者，军法从事！”
“是！”萧战再不敢多言，凛然应命。
命令被一层层飞速传达下去。疲惫不堪的士兵们虽然惊愕，但听到“王妃危难”、“驰援玉京”，又看到冥王殿下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状态，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怨言。求战的意志，以及对王府、对那位温柔坚韧的王妃的担忧，压过了身体的疲惫。仅仅半个时辰，一支由万余最精锐骑兵组成的队伍已集结完毕，虽然人人带伤，甲胄染血，但眼神却如同他们主帅一般，燃烧着焦急与战意。
南宫陌翻身上马，那是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名为“逐夜”。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广袤的、暂时平静下来的疆土，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面向南方。
玉京。晚晴。
等我。
他猛地一夹马腹，逐夜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
“出发！”
万骑奔腾，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踏着北境刚刚平息战火的土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焚心的焦急，向着数千里外的帝都，开始了疯狂的驰援。
马蹄声如雷，踏碎山河，也踏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皇权的、虚伪的顾忌。
若她有事，他要这整个玉京……不，要这整个羽国江山，为她陪葬！
（第二章 完）
悬念：
· 南宫陌能否及时赶到京城？
· 李晚晴在府内缺口的战斗中能否支撑住？
· 这场叛乱背后，皇帝和四皇子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南宫陌的归来，将如何改变整个羽国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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