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如同打翻的浓墨，迅速浸染了冥王府上空的天穹。往日的冥王府虽森严肃穆，但自李晚晴入住后，那荒芜的花园已有了勃勃生机，檐下也偶尔会挂上她亲手编制的风铃，在晚风中送来清脆的叮咚声。然而此刻，这座府邸却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每一块砖石都透出沉重的压抑。
李晚晴静立于书房窗前，身上还是白日那件素雅的月白常服，只是外面匆匆披了件南宫陌离京前特意留给她的玄色狐裘。狐裘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窗外灌入的冷风吹倒。但她站得笔直，背脊绷成一条柔韧而紧张的线。
她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狐裘内侧一个隐秘的口袋，那里放着一枚触手生温的龙凤玉佩——是他临行前夜，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的，说是……定情信物，也是调遣府中最后一批“冥夜卫”的凭证。
“王妃。”
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在书房门口响起，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
来人是冥夜卫的副统领，影煞。他一身黑色劲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脸上戴着半张铁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而是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情况如何？”李晚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出奇，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听出那平静下隐藏的一丝颤音。
影煞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却清晰：“禀王妃，京城九门已闭，但并非戒严，而是被‘玄甲卫’接管。城内多处起火，兵戈之声自皇城方向传来，持续了半个时辰，现已渐歇。我们留在外面的三个暗哨，两个失去联系，最后一个拼死传回消息……”
他顿了顿，铁面下的声音更加沉郁：“……陛下驾崩，太子遇刺，康王殿下宣称冥王勾结外敌，弑君谋反，现已控制皇宫，并派兵正往我冥王府而来，预计……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抵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敲在李晚晴的心上。
陛下驾崩？太子遇刺？南宫陌谋反？
荒谬！彻头彻尾的栽赃！
她几乎能想象到南宫陌在边境收到这消息时会何等暴怒，又何等……担忧。他担忧的绝不会是他自己的安危，而是留在京城这龙潭虎穴里的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让她四肢发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李家后院，面对嫡母嫡姐欺凌时，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的庶女。
她能做什么？她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滔天巨浪，除了等待命运审判，还能如何？
不。
不能！
李晚晴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刺得她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脑海中闪过南宫陌戴上银色面具时，那双深邃眼眸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闪过他旧伤发作时，紧蹙的眉头；闪过他在雷雨夜，与她并肩立于回廊下，那短暂卸下所有防备的沉默；更闪过他出征前，用力拥抱她时，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低沉而郑重的承诺：
“等我回来。府里……和你，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
如今，有人不想让冥王府好好的，不想让他好好的！
她若倒下了，这府中上下百余人，立时便会成为康王立威的祭品。她若慌乱，便是将他和自己，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李家庶女李晚晴，她是冥王南宫陌明媒正娶（至少世人眼中如此）的王妃，是这座府邸眼下唯一的主人！
再次睁开眼时，李晚晴眼底所有的恐惧和彷徨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焕发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威严。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影煞身上：“影副统领，王府现有多少可战之力？包括冥夜卫，以及绝对忠诚的护卫、家丁。”
影煞立刻回答：“冥夜卫留守者，连同属下在内，共二十一人。另有护卫三十人，皆是殿下亲手选拔，忠诚无虞。健壮家丁约四十人，但未经战阵，恐难当大任。”
六十一人。加上四十名家丁，也不过百人。
而康王派来的，必然是精锐之师，数量恐怕十倍于此。
敌众我寡，实力悬殊。
李晚晴的心沉了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府中存粮、饮水、药材、箭矢、兵刃，可够支撑几日？”
“粮食饮水充足，足以支撑一月。药材、金疮药储备亦足。箭矢约五千支，制式兵刃百柄，另有弩机十架，皆已检查完毕。”影煞的回答条理分明，显然早有准备。这得益于南宫陌常年处于危机之中的习惯，也得益于李晚晴接手府务后，曾按照他的嘱托，悄悄清点并补充过这些战略物资。
“很好。”李晚晴点了点头，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命令！”
影煞精神一振，腰杆挺得更直：“请王妃示下！”
“第一，即刻起，冥王府进入最高戒严状态，启动‘归巢’应急方案！封闭所有门户，以巨石、巨木加固正门、侧门！所有暗道入口，除‘雀鸣’与‘潜影’两道，其余全部从内部封死！值守人员加倍，弩机即刻上墙，分配至关键位置！”
“是！”
“第二，召集所有人员，包括仆从、侍女，前院集合。能拿动武器的，分发兵刃，编入后备队。不能作战的，妇孺老弱，全部转移至‘磐石院’！那里墙高院深，且有地下密室，相对最安全。将足够的粮食、饮水和药物一并移入！”
“是！”
“第三，派人……”李晚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你亲自去，想办法联系上我们失去联系的那两个暗哨附近，我们暗中布下的‘眼睛’（指一些受过恩惠的市井之徒或小商贩），不必让他们拼命，只需确认外面叛军的兵力、主将、以及……他们是否携带了攻城器械。”
影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王妃不仅知道“归巢”方案（这应是殿下告知），竟然还清楚王府在外围布设的、连他都未必全部掌握的底层眼线。“属下领命！”
“速去速回！”李晚晴补充道，语气凝重，“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影煞心头微震，低头道：“属下明白！”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李晚晴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过大的狐裘，迈步向外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但越走越稳，越走越快。
当她来到前院时，府中所有人员已被紧急集合起来。黑压压一片人头，大约一百六七十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以影煞副手为首的冥夜卫和精锐护卫，他们神情肃杀，眼神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刃。中间是四十余名手持棍棒、菜刀，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的健壮家丁。最后面，则是那些瑟瑟发抖的侍女和仆妇，不少人脸上已满是泪痕，低低的啜泣声在死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恐慌的气氛，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李晚晴走到众人面前的高阶上，玄色狐裘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衬得她白皙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脆弱，然而她站定的姿态，和那双扫视全场的、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却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恐惧、期盼、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视。这位平日里温和娴静、甚至有些过于柔弱的王妃，能在如此灭顶之灾前，扛起这座王府吗？
李晚晴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软弱和犹豫，都可能导致内部崩溃。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并不算洪亮，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力量：
“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
开场第一句，她没有虚言安抚，而是直接戳破了所有人的心事，让下面的人群微微一静。
“我也怕。”她坦然承认，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康王污蔑殿下谋反，派兵前来，欲将我冥王府上下，赶尽杀绝。”
“谋反”二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
“但是！”李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冥王南宫陌，此刻正在边境，为了羽国的江山社稷，为了千万百姓不受战火蹂躏，在与外敌血战！他的功绩，苍天可鉴！他的忠诚，不容污蔑！”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这，不是谋反，这是一场针对冥王，针对我冥王府所有人的，卑劣的阴谋和屠杀！”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看向那些面露恐惧的家丁和侍女：“你们或许在想，投降？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下面有人下意识地点头。
李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那我告诉你们，不可能！康王既然敢栽赃冥王谋反，就需要用我们的鲜血，来坐实这个罪名！投降，只会死得更快，更屈辱！想想外面那些被煽动的暴民，想想康王控制皇宫的手段，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活路！”
残酷的现实被赤裸裸地揭开，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瞬间面如死灰，但也让一部分人的眼神从迷茫变成了绝望中的狠厉。
“我们已无路可退！”李晚晴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我们的身后，就是冥王府最后的尊严，是殿下归来时必须要看到的家！也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生路！”
她向前一步，玄色狐裘在火把的光亮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她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与那个远在边境、顶天立地的男人重合。
“我，李晚晴，以冥王妃之名起誓：今日，我与诸位共存亡！冥王府在，我们在！冥王府亡，我等亦不苟活！”
她的目光扫过最前方的冥夜卫和护卫：“诸位勇士，王府的安危，托付给你们了！”
她又看向中间的家丁：“拿起你们的武器，守护你们的家人，守护你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最后，她望向最后面的妇孺：“进入磐石院，活下去！等待殿下归来，为我们洗刷冤屈！”
没有长篇大论的鼓舞，只有最现实的利害分析，最决绝的共存亡誓言，和最清晰的指令分配。
人群静默了一瞬。
随即，站在最前方的影煞副手，“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高举过头，嘶声吼道：“誓死护卫王妃！誓与王府共存亡！”
“誓死护卫王妃！誓与王府共存亡！”
冥夜卫和精锐护卫们齐声应和，声浪震天，瞬间冲散了弥漫的恐慌，点燃了每个人血脉中求生的野性与血性。家丁们也被这气氛感染，紧紧握住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就连那些哭泣的侍女，也用力捂住了嘴，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火。
就在这时——
“报——！”一个冥夜卫身影如电，从墙头飞掠而下，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紧张，“王妃！叛军先头部队已至街口，约三百人，皆为骑兵！打着……打着‘清君侧，诛冥王’的旗号！为首者，是康王麾下大将，屠刚！”
屠刚！此人以勇武和残忍着称，是康王麾下头号猛将，据说尤好虐杀。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李晚晴瞳孔微缩，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目光冷冽如冰，望向府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外面汹涌而来的敌人。
那么，就从这第一道门开始吧。她倒要看看，康王的刀，究竟有多利！而这冥王府，又是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可以任人宰割！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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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 叛军大将屠刚率领三百精锐骑兵兵临府下，大战一触即发。实力悬殊，李晚晴将如何指挥应对这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攻势？冥王府看似坚固的防御，能否抵挡住职业军人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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