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大朝会上的喧嚣与争执,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荡开,却终究被深宫高墙层层吸纳,最终归于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退朝的钟声余韵未绝,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或忧心忡忡,或暗自窃喜,或冷眼旁观,如潮水般退出那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彻骨的大殿。
皇帝南宫溯并未回后宫,也未去往任何一处处理日常政务的偏殿。他几乎是径直地,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戾气与焦躁,快步走向了位于深宫禁苑核心区域的御书房。他的龙靴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橐橐”声,在空旷的宫道回廊间回荡,惊得沿途侍立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伏在地,屏息垂首,不敢仰视。
“砰!”
御书房沉重的紫檀木门被皇帝亲手猛地推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梁柱上的微尘簌簌而下。门外侍候的大总管高无庸浑身一颤,连忙挥手让所有闲杂人等退得远些,自己则如同泥塑木雕般,躬身守在门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巨大的沉香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废纸。墙上悬挂着的巨幅《羽国江山舆图》,那刚刚被朱笔标记了“玉门关失守”字样的西北角,像一块溃烂的疮疤,刺痛着他的眼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南宫溯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一只前朝贡品青玉螭龙笔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早朝时勉强维持的“忧国忧民”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扭曲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狰狞。
“陛下息怒!”一个阴柔而谨慎的声音在书房角落响起。
阴影里,转出两人。一人身着绛紫色丞相朝服,体态微胖,面白无须,正是当朝丞相王敬之。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担忧,眼神却闪烁不定。另一人则穿着深青色宦官总管服色,年纪略长,面容瘦削,眼神低垂,显得极为恭顺,正是皇帝心腹,内侍监掌印大太监刘瑾。
这二人,堪称皇帝南宫溯的左膀右臂,亦是其推行猜忌政策、打压冥王旧部的具体执行者。
“息怒?朕如何息怒!”南宫溯猛地转身,目光如毒蛇般盯住王敬之,“你听听!听听今日朝堂之上,那些老不死的都在说什么!起复冥王?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是不是都盼着朕早点被那个煞神赶下龙椅,他们好去拥立新主?!”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尖利刺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骇人。
王敬之连忙躬身,语气愈发谨慎:“陛下息怒,林文正那些老朽,不过是迂腐之见,只知空谈大义,不识时务。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是南宫陌一介武夫所能撼动?”
“撼动?”南宫溯冷笑,手指狠狠点着舆图上玉门关的位置,“他现在是不用撼动!朕的满朝文武,朕的江山百姓,都要逼着朕亲手把刀递到他手里!五千精锐!玉门关门户大开!楼兰骑兵下一步就能长驱直入!到时候,不用他南宫陌动手,朕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这才是他最深切的恐惧。外患是火,足以焚身;而南宫陌,则是埋在他龙椅之下最烈性的炸药。无论先点燃哪一个,他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刘瑾此时缓缓上前一步,声音尖细低沉,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陛下,老奴以为,此事……或可化为转机。”
南宫溯和王敬之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转机?说!”南宫溯不耐地催促。
刘瑾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陛下所虑,无非是冥王重掌兵权,尾大不掉。然则,兵权亦有不同。若陛下予他精兵强将,充足粮草,那自然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可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露出一丝精光,“若陛下予他的,本就是一支必败之师呢?”
御书房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呼吸声。
王敬之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接口道:“刘公公的意思是……阳谋?”
“正是阳谋。”刘瑾嘴角勾起一抹阴笑,“陛下顺应‘民意’,允他出征,乃是圣明之举,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但给多少兵,给什么样的兵,配给多少粮草辎重,派谁去做监军……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去了。”
南宫溯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
“继续说。”
刘瑾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毒液注入:“老奴有三策,可绝冥王后路。”
“其一,兵源。可将京畿大营中老弱病残者、触犯军纪者、乃至各地牢狱中死囚充军者,拼凑一支三五万人的‘大军’,拨付于他。这些兵士,毫无战力,军纪涣散,乃是累赘。陛下还可下旨,言明国帑空虚,兵力吃紧,只能拨付这些,让他‘量力而行’。此乃釜底抽薪。”
“其二,粮饷辎重。命户部与兵部‘尽力筹措’,但只需拨付不足额的三成,且多为陈粮旧粟,兵器甲胄亦以破损淘汰者充数。并严令沿途州县,‘不得’随意给予补给。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无粮无饷,军心必乱,神仙难救。此乃断其根基。”
王敬之抚掌,眼中露出赞赏又残忍的光芒:“妙!如此一来,冥王即便有通天之能,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若他败了,便是他浪得虚名,指挥无方,正好问罪!若是胜了……呵,以如此残兵弱旅竟能取胜,其用兵之诡谲、麾下之死忠,岂不更令陛下寝食难安?败亦罪,胜……更是罪!”
刘瑾阴恻恻地点头:“丞相高见。故而,还需这第三策,也是最关键的一策——监军。”
他看向皇帝,目光幽深:“陛下需派一心腹重臣,持陛下密旨与尚方宝剑,随军同行,名为‘协助’,实为掣肘。监军需有临机专断之权,可随时以‘陛下旨意’或‘劳军耗饷’为由,拖延其进军速度,干扰其作战部署,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南宫溯目光一凝。
刘瑾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狠辣:“陛下,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流矢更是难防。若冥王‘不幸’为国捐躯,虽乃羽国损失,却也是……一了百了。届时,监军大人可‘力挽狂澜’,收拾残局,甚至‘击退’敌军,保住疆土。如此,陛下既除心腹大患,又得保全江山之美名,岂非两全?”
御书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炉鼎中的龙涎香无声燃烧,吐出袅袅青烟,氤氲着这密谋的毒辣与冰冷。
南宫溯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节奏却慢了下来。他在权衡,在咀嚼这毒计的每一个细节。这计划阴狠、毒辣、几乎无懈可击,将帝王心术的冷酷与算计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能想象到南宫陌接到那样一支军队和那样苛刻条件时,面具下会是何等冰冷愤怒的表情。
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感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监军的人选……”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
王敬之和刘瑾立刻屏息凝神。
“刘瑾,”皇帝的目光落在老太监身上,“你亲自去。别人去,朕不放心。”
刘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绝对的服从与狠厉。他深深躬身:“老奴……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为陛下分忧解难!”
让身边最亲近、最狠辣的内侍监大太监亲自去做这把刀,足见皇帝决心之坚定,以及对南宫陌忌惮之深。
“王敬之。” “臣在。” “兵源、粮草之事,由你亲自督办。要做得‘合情合理’,不留任何明显把柄给那些清流御史嚼舌根。” “臣,明白!”王敬之躬身,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残酷的光芒。打压冥王一党,是他巩固相权的重要一步。
南宫溯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扭曲的放松:“去吧。拟旨。就按方才议定的办。旨意要写得漂亮,既要彰显朕的‘信任’与‘倚重’,又要将那些条件……一一列明。”
“是,陛下!”两人齐声应道,躬身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厚重的房门再次合上。
南宫溯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而华丽的御书房内,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他的目光掠过玉门关,掠过广袤的西北疆域,最终落在象征皇都的中枢位置。
“南宫陌……”他低声喃喃,手指用力抠着龙椅扶手上狰狞的龙头雕刻,指甲几乎要嵌进金丝楠木里,“我的好皇弟……这次,朕看你如何逃出这必死之局!你若败,是罪;你若胜……更是万劫不复之罪!”
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近乎癫狂的、胜利在望的冰冷笑容。
然而,那笑容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无论如何算计,都无法真正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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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王敬之与刘瑾退出御书房的同时,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皇宫西北角一处极不显眼的偏僻宫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皇城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枚小小的、卷得极紧的蜡丸,经由数道隐秘的渠道,被递进了森严寂静的冥王府,直接呈送到了南宫陌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依旧。
南宫陌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细若蝇头的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隐秘,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书写而成。
纸条上的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惊心:
“旨即下。兵:老弱囚徒,约三万。粮:三成,俱陈腐。械:废损。监军:刘瑾,持密旨,便宜行事。”
李晚晴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见状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早已预料皇帝不会让南宫陌顺利出征,但看到这具体到极致的苛刻与恶毒,她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已不是猜忌,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借刀杀人,还要泼上无尽的脏水!
她下意识地看向南宫陌。
他看完了纸条,指尖内力微吐,纸条瞬间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看不到丝毫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静静燃烧,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冰冷、极致平静的……杀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目光再次落于玉门关之外,那一片代表着强敌、险隘与死亡的土地。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仿佛寒冰碎裂。
“皇兄啊皇兄,”他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一丝嘲弄,一丝睥睨,“你便只这点手段么?”
“以为如此,便能困死我?”
他猛地转身,玄色蟒袍的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掠过桌上李晚晴为他准备好的那些急救药物,最终落在她写满担忧与坚定的脸上。
“也好。”
“他便等着看……”
他的声音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语,轻却重如泰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然与自信:
“看我如何将这盘死棋,下活给他看。”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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