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宫焱那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质问，如同冰雹砸落金殿，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他死死盯着御阶下以头抢地、血流满面的张涵等人，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
“你们……”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是在逼朕吗？！”
金殿之内，空气凝固如铁。百官匍匐在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动静便会引爆天子之怒，引来灭顶之灾。张涵额头上的鲜血顺着皱纹蜿蜒流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却浑然不顾，苍老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和悲壮，嘶声道：
“老臣不敢逼陛下！老臣是在求陛下！求陛下睁开眼看看这万里山河，看看北境正在浴血奋战、却因无良将统帅而不断溃败送死的将士！看看云州城内那数十万即将面临屠城命运的百姓！陛下！国之将亡啊！此刻岂能再因个人喜恶、因莫须有的猜忌而罔顾国本？！启用冥王，非为私情，实为公义，为社稷，为天下苍生啊陛下！”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陈明远等人再次重重叩首，额上的血与汗混在一起，声音悲怆而坚定。
“社稷？天下苍生？”皇帝南宫焱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指着张涵，厉声喝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张涵！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实则分明是包藏祸心！那南宫陌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不惜性命地为他摇旗呐喊？你是不是早已投靠了他，就等着他重掌兵权，好里应外合，谋朝篡位？！嗯？！”
这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近乎诛心！
张涵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那近乎失态的帝王，眼中先是愕然，随即涌上巨大的失望和悲凉，他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声音凄厉：“陛下！老臣……老臣侍奉三朝，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陛下竟如此看待老臣？老臣今日血溅金銮，非为冥王，实为我羽国国祚！陛下若不信，老臣愿即刻撞死在这蟠龙柱上，以死明志！”
说着，他竟真的挣扎着要起身扑向一旁的巨柱！
“张大人！” “使不得啊！”
周围几个官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去死死抱住他。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够了！！”
皇帝南宫焱看着这混乱不堪、以死相逼的场面，听着那一声声刺耳的“以死明志”、“为国为民”，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他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涵等人今日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若真让他们血溅朝堂，逼死老臣的恶名他将背负千古！更重要的是，北境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容他再拖延、再意气用事的地步了！云州一旦失守，他这皇位，真的就要坐到头了！
用南宫陌？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那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不用？眼前这死局又该如何破解？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恶毒到极致、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的计划，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迅速成型。
既然阻止不了你们逼朕用他，那朕就用！但怎么用，何时用，给你们多少，可就由朕说了算了！
朕要让他就算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最好能和那些戎狗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巨大的压力之下，南宫焱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暴怒和杀意，声音竟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疲惫和沉重：
“都……住手。”
混乱的朝堂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态度转变。
张涵也停止了挣扎，被同僚搀扶着，喘息着，血流满面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的期待。
皇帝南宫焱缓缓坐回龙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道：“张爱卿，诸位爱卿……起来吧。你们的忠心……朕，知道了。”
这突如其来的缓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最终落在虚空处，语气变得沉重而痛心：“北境危局，朕心如刀割，夜不能寐。冥王……毕竟是朕的亲弟，昔日确有战功。或许……或许真是朕这些年……因一些旧事，对他过于严苛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自责”，仿佛真的被老臣的死谏所打动，幡然醒悟。
张涵等人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浑身颤抖，以为陛下终于回心转意！
“陛下圣明！”几人连忙再次叩首，声音哽咽。
“但是，”皇帝话锋突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冥王毕竟……沉寂三年，且面容有损，朕实在担忧其是否还能胜任如此重任，是否能服众？是否……心性依旧如常？”
他再次巧妙地将“猜忌”包装成了“合理的担忧”。
张涵急忙道：“陛下！冥王殿下之才，举世公认！且殿下威名犹在，北境将士闻其名必士气大振！至于面容心性，与领军打仗、保家卫国相比，皆是小节！请陛下明鉴！”
皇帝沉吟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极其艰难的天人交战。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重重一拍龙椅扶手，沉声道：“好！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力荐，北境局势又确实危殆……朕，便给他一个机会！”
“陛下圣明！”群臣高呼，许多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张涵等人刚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又凉了半截。
“然，国库存银紧张，各地粮草调配亦需时日。为免贻误战机，朕决定，命冥王南宫陌为征北先锋大将军！”皇帝的声音变得冷硬而充满算计，“即刻起，率本部……王府亲卫三百，并拨调京畿大营锐卒五千，火速驰援云州！务必在云州城破之前赶到，稳住局势！”
王府亲卫三百？京畿大营锐卒五千？加起来五千三百人？！去救援被十二万大军围攻、岌岌可危的云州？！
这哪里是援军？这分明是送死！是让南宫陌带着这点人去螳臂当车！
朝堂之上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这荒唐到极点的命令击得粉碎！一片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陛下！五千三百人如何能解云州之围？这……这简直是儿戏！”张涵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了，直接脱口而出。
皇帝南宫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怎么？张爱卿觉得少？朕还未说完！这只是先锋！待冥王先锋抵达北境，摸清敌情，稳住阵脚之后，朕自会下令陇右、河东两地集结大军，筹措粮草，后续增援！然军情如火，云州危在旦夕，岂能等待大军慢悠悠集结？自然需先锋疾驰救援！莫非冥王号称战神，连以五千精兵驰援、拖延敌军数日都做不到吗？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朕又如何敢将举国兵马交付于他？”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恶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完美包装成了“救急如救火”的合理军事部署。甚至还倒打一耙，将压力和责任全都推到了南宫陌的身上。
你去，就是带着五千多人送死。 你不敢去，就是畏战无能，辜负圣恩，也正好坐实了所有猜忌！
阴谋！这是赤裸裸的、让人明知是火坑却不得不跳的阴谋！
张涵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看着龙椅上那个面容看似疲惫沉重、眼底却闪烁着冰冷恶毒光芒的帝王，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陛下从未真正想过启用冥王，他只是在被逼到墙角后，想出了一个更歹毒、更冠冕堂皇的方式来除掉心腹大患！
朝堂之上，那些原本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的官员，此刻也全都面如死灰，心如寒冰。
完了……北境完了……云州完了……冥王殿下，也完了……
皇帝南宫焱很满意此刻死寂和绝望的气氛。他微微向后靠向龙椅，掩去眼底那一丝狰狞的快意，用一种疲惫而终结的语气道：“旨意即刻拟发，送至冥王府。退朝！”
说完，他不再看台下任何人的表情，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满殿文武，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呆立在原地。
而在冥王府中，南宫陌几乎在皇帝说出“五千三百人”的那一刻，便通过特殊渠道，同步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书房内，他站在北境舆图前，听着手下以最快速度传来的、关于皇帝那“先锋”任命的详细情报。
李晚晴站在他身侧，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五千三百人……去救援云州……这根本不是任命，这是谋杀！
她紧张地看向南宫陌，等待着他的反应。他会再次暴怒吗？还是会彻底绝望？
然而，南宫陌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银色面具下，反而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嗤笑。
“五千三百先锋……呵，皇兄他，果然还是只会这点手段。”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也好。”
也好？
李晚晴愕然地看着他。
只见南宫陌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点向北境舆图，这一次，却越过云州，点向了云州侧后方一片地势复杂、标注着“黑风涧”的山地区域。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光芒。
“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通知‘幽骑’，”南宫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可以开始准备了。”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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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留白：
· “幽骑”是什么？是南宫陌暗中培养的秘密军队吗？规模如何？战力如何？
· 南宫陌对皇帝只给五千三百人的阳谋似乎毫不意外，甚至说了“也好”，他究竟有何计划？黑风涧这个地点有何特殊意义？
· 皇帝后续是否真的会派遣援军？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 云州城能否在南宫陌这支“先锋”赶到之前守住？
· 南宫陌让“幽骑”开始准备，具体是要执行什么任务？这能否改变五千三百人送死的绝望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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