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晴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如同春日溪流,潺潺而过。然而,在这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的正厅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我生母昔日所居的院落附近,似乎更是焕然一新,与本妃记忆中大相径庭。不知父亲、母亲,这是何时动土修缮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冰冷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李源和王氏的脸上,揭开了那层覆盖在不堪现实上的、薄薄的、名为“亲情”与“礼数”的遮羞布。
“嗡”的一声,李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修缮?那个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的破落院子?他甚至连那个女人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怎么可能去修缮她的故居!李晚晴这话,分明是当着冥王的面,用最柔和的刀子,捅向他们最心虚的地方!
王氏更是脸色煞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瞬间的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千算万算,想着如何维持体面,如何敲打李晚晴,却万万没料到,这个一向隐忍安静的庶女,竟敢在回门宴上,在冥王面前,如此直接地发难!她怎么敢?!
坐在下面的李家族亲们更是噤若寒蝉,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碗碟里。他们中有的人或许对二房那位早逝的姨娘还有些模糊印象,有的则完全不知情,但此刻,谁都明白,冥王妃这话里藏着的是积年的委屈和毫不留情的问责。这趟浑水,谁沾谁倒霉。
李明珠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举着那杯无比尴尬的祝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完全懵了,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从恭维和暗讽,跳到了那个死鬼姨娘的破院子上了?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丝竹声早已断绝,乐师们垂手躬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整个大厅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只剩下众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主位之上。
南宫陌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对这场因他身边女子一句话而引发的轩然大波毫无所觉。他面具下的目光深不见底,无人能窥探其情绪。他只是微微偏过头,视线极其缓慢地,从脸色惨白的李源脸上,移到浑身僵硬、强作镇定的王氏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审视两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或者……两条在砧板上徒劳挣扎的鱼。
然而,越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越是让李源和王氏感到毛骨悚然。他们宁愿冥王此刻拍案而起,厉声斥责,也好过这种仿佛随时可能降临、却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审判。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终于,在李源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膝盖发软想要跪下请罪之时,南宫陌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哦?修缮院落?”
他重复了这四个字,语调平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李源和王氏的心脏骤然缩紧。
“臣……臣……”李源舌头打结,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该如何回答?承认?那是欺君之罪(在冥王面前,与欺君无异)!否认?那不就是坐实了李家苛待庶女及其生母?
王氏到底是内宅妇人,急中生智,连忙强笑着接口,试图挽回:“回……回殿下,王妃娘娘离府后,妾身想着……想着那院落久无人居,恐有损府邸观瞻,便……便命人简单清扫规整了一番,谈不上修缮,谈不上修缮……”她声音发颤,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吗?”南宫陌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李晚晴身上,似乎是在向她求证。
李晚晴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亦是紧张万分。她知道自己此举冒险至极,是在利用他的威势向家族施压。但他既然问了,她便不能退缩。她微微垂眸,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怀念与伤感:“原来如此。是妾身离府日久,记差了。只是……看到院墙似乎新砌了,院门也换了新的,还以为……是母亲体恤,特意为妾身生母修缮故居,以慰藉她在天之灵。是妾身想多了,请父亲、母亲勿怪。”
她这话,更是将王氏那苍白的辩解击得粉碎!
新砌的院墙?新换的院门?这岂是“简单清扫规整”能办到的?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氏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源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这个女儿……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句句诛心?!
南宫陌的目光重新落回李源和王氏身上,这一次,那目光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冰冷讥诮。
他没有再追问院落的事,仿佛那已经不值一提。但他越是这种态度,越让李家人感到灭顶的恐惧。
“用膳吧。”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让李家人心脏停跳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他率先拿起银箸,随意夹了一箸离他最近的菜式,放入李晚晴面前的碟中。
这个动作,自然而随意,却再次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冥王……竟亲自为王妃布菜?!
这是何等的维护与亲近?!
李晚晴看着碟中那片晶莹剔透的笋片,心中亦是波澜涌动。她明白,这是他无声的支持,是对她方才举动的默许,更是对李家的又一次警告。
“谢殿下。”她轻声道,拿起筷子,小口地品尝起来。尽管食不知味,但姿态却必须做足。
李源和王氏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打入了另一种煎熬。冥王不再追问,但他们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就此揭过。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们坐立难安。
“用……用膳,大家都用膳……”李源声音干涩地招呼着,自己却食难下咽。
其他人也纷纷机械地拿起筷子,对着满桌珍馐,味同嚼蜡。宴席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和压抑。没有人再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又触怒了那位煞神,或者惹火了那位看似温和、实则句句藏锋的王妃。
李明珠早已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再也不敢看李晚晴一眼,更不敢去看冥王。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她可以随意欺凌的庶妹,已经变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企及、甚至需要仰望的存在。这种认知,比任何斥责都让她感到难受和嫉恨。
丝竹声再次小心翼翼地响起,却再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尴尬。
宴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着。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李源几次试图找些话题,缓和气氛,比如夸赞菜肴,或者询问冥王对时局的看法(问完就后悔了),但南宫陌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只用一两个冰冷的字眼回应,将所有的试探都堵了回去。
王氏更是如坐针毡,勉强维持着笑容,却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她时不时地偷偷瞥一眼李晚晴,眼神复杂至极,有怨恨,有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后悔。
李晚晴安静地用着膳,感受着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李家的地位将彻底改变。以往的那些轻慢与欺辱,恐怕再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但这并非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身边这个男人所带来的绝对威势。
这威势如同烈酒,让她有些微醺,也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南宫陌放下了筷子。
他动作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本王听闻,”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刚刚稍缓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李尚书府上,藏书颇丰?”
李源一愣,不明所以,连忙躬身回答:“不敢当殿下谬赞,只是……只是略有收藏。”他心中惊疑不定,冥王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南宫陌的目光转向李晚晴,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王妃素喜诗书,既回了娘家,便去藏书阁看看吧。若有合意的,带回府中翻阅也无不可。”
这话,听起来像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点寻常关怀。
但落在李源耳中,却如同惊雷!
冥王这是……要让李晚晴去李家的藏书阁?还要任意取阅、甚至带走?!
李家的藏书阁,虽非什么禁地,但也并非寻常人可以随意进入,更别提将藏书带走了!那里甚至还有一些……不宜为外人所见的书信和账册副本!
李源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冥王此举,是真的单纯为王妃找点乐趣,还是……另有深意?
这场回门宴,果然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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