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马车,如同暗流中沉默的巨兽,平稳地行驶在皇都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一声声,敲在李晚晴的心口。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车外传来的市井喧嚣,透过厚重的车壁,变得模糊而遥远。
南宫陌闭目养神,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行。然而,他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种冷冽气场,却让这方狭小的空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李晚晴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华美的王妃服饰此刻却像是一副沉重的铠甲,束缚着她,也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角色。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指尖微微蜷缩,试图留住方才被他掌心包裹时那短暂却真实的暖意。
那暖意稍纵即逝,此刻只剩下指尖的微凉,和心底越发清晰的不安。
她忍不住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却又像是一柄收在鞘中的绝世凶刃,即便不言不动,也无人敢忽视其蕴藏的锋芒。
他为何要来?
这个问题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真的仅仅是因为《礼制》吗?冥王南宫陌,何时竟成了循规蹈矩之人?他那般厌恶束缚,连皇兄的猜忌都敢明目张胆地以更冷酷的姿态回敬,又怎会真心在意这区区回门礼制?
若不是为了礼法,那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李晚晴迅速压下。心底掠过一丝自嘲。李晚晴啊李晚晴,莫要生了不该有的妄想。你不过是一枚被家族舍弃、又被皇帝用来试探他的棋子,替嫁而来,能在这冥王府求得一隅安生已是侥幸,怎敢奢望更多?
他的出手维护,或许……或许只是出于王爷的颜面?毕竟,她如今顶着他“冥王妃”的名头,折辱她,便是折辱他冥王府的威严。定是如此。
想到此处,那一点点因他陪同而生的窃喜与暖意,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几分清醒,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失落。
马车外的喧闹声似乎渐渐远去,道路变得更为平整安静。李晚晴知道,这是驶入了达官显贵聚居的坊区,尚书府快要到了。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也微微屏住。那扇熟悉的、曾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和卑微的朱漆大门,此刻仿佛已能透过车壁,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南宫陌,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即便在光线略显昏暗的车厢内,也瞬间锁定了她。仿佛能洞察她所有努力隐藏的情绪。
李晚晴心头一慌,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捉住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怕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她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李晚晴指尖一颤,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有一点。”
她无法在他面前完全伪装镇定。承认害怕,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南宫陌的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出言嘲讽或是斥责,只是淡淡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李晚晴一怔,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本王的王妃,冥王府的女主人。今日,无人可轻慢于你。”
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一句冰冷的陈述,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容违背的事实。
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竖立在她的周围。是啊,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搓圆捏扁、无人问津的李家庶女了。即便这王妃的身份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即便背后是无数算计与危机,但此刻,它就是一重保护,而赋予这重保护实质性力量的,正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今日坐在这里,便是这重保护最坚硬的铠甲。
“妾身……明白。”李晚晴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慌乱已被努力凝聚起来的镇定所取代。她可以害怕,但不能退缩。她不能丢了自己,更不能……丢了他的颜面。
南宫陌似乎对她迅速调整的状态还算满意,不再多言,重新阖上了眼。
而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侍卫统领冷冽低沉的声音:“殿下,王妃,尚书府到了。”
到了。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提。
* * *
尚书府门前,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朱漆大门洞开,门前石阶清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连石狮都似乎被仔细擦拭过。以户部尚书李源为首,王氏、李明珠,以及李家有头有脸的族亲、管事,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笑容。
然而,这看似热闹隆重的迎接场面,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和压抑。
下人们垂手躬身,大气不敢出。站在前面的李源,官袍整齐,面容看似镇定,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不时悄然整理袖口的小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不是蠢人,冥王亲至,福祸难料。这位爷的脾气,整个羽国无人不晓,一个伺候不好,今日这“回门”喜事,怕是顷刻就能变成修罗场。
王氏站在李源身侧稍后的位置,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官方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深入眼底。她精心打扮过,珠翠环绕,试图维持主母的雍容气度,但微微闪烁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那辆停稳的、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玄黑色马车。
她心里也在打鼓。冥王竟然真的来了!是为了李晚晴那个小贱人?不,不可能!定是走个过场。但无论如何,这局面已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料。她原本准备的那些敲打磋磨李晚晴的手段,在冥王驾前,是决计不敢使出来了。非但不敢,还得小心陪着笑脸,这让她心里像吞了苍蝇般憋闷。
最不甘心的,莫过于站在王氏身后的李明珠。
她今日可谓是盛装出席,穿着一身最时新的绯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繁复华丽的飞仙髻,插戴了整套红宝石头面,妆容精致,力求在各个方面都将李晚晴比下去。她想着,即便冥王可怕,但若能让他惊鸿一瞥,见识到自己的美貌与风采,对比那个木讷无趣的庶女,说不定……
可当那辆象征着死亡与威权的马车真正停在面前时,李明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所有争奇斗艳的心思瞬间被恐惧压了下去。关于冥王的那些血腥传闻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车门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秋风卷落叶片的细微声响。
* * *
车驾内,南宫陌再度睁开眼,眸光冷冽如初。
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车外那一片恭敬又惶恐的人群,在无形的压力中煎熬着。
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属于冥王的方式。
李晚晴屏住呼吸,看着他从从容容地起身,弯腰,推开了车门。
刹那间,外面明亮许多的光线涌入车厢,也将来不及掩饰的、李家众人脸上那些复杂的表情,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南宫陌率先下车。玄色衣袍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那股睥睨天下、冷酷嗜血的气场便毫无保留地扩散开来,让门前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李源为首,所有人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恭迎冥王殿下!恭迎王妃娘娘!”
呼声还算整齐,却掩不住那份源自骨子里的畏惧。
南宫陌并未立刻叫起,他的目光落在李源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三息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李源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头垂得更低。
终于,南宫陌才淡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尚书,多礼了。”
“不敢,殿下与王妃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等不胜荣幸。”李源连忙回应,语气恭敬至极。
南宫陌似乎懒得与他多作寒暄,他的注意力似乎转移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出乎李家人意料的动作。
他转过身,面向车厢,极其自然地朝着车内,伸出了他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蕴含着力量,曾执掌千军万马,也曾染血无数。此刻,却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伸向车内那位即将下车的新王妃。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冥王南宫陌,何等人物?竟会如此体贴地亲手搀扶王妃下车?
这绝非他们预想中冥王会对一个替嫁庶女该有的态度!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明珠的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李源也是心头巨震,看向南宫陌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惮。
车内的李晚晴,看着再次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心跳如擂鼓。
车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她身上,有震惊,有探究,更有李明珠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妒恨。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一个反应,都会落入这些人眼中,被反复解读。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放入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掌心之中。
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上一次更为坚定,尽管指尖仍因紧张而微颤,却不再犹豫。
他的手掌收拢,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手,一股温和的力量传来,支撑着她起身,下车。
绯色的裙摆拂过车辕,在秋阳下流转着华彩。她借着南宫陌的力道,姿态优雅地踏足地面,站在了他的身侧。
华服盛装,云鬓花颜。此刻的李晚晴,与三日前那个从侧门悄无声息被一顶小轿抬出的庶女,已然判若两人。
而她身边那位玄衣冷面的男人,无疑是她此刻所有底气与光芒的来源。
南宫陌并未立刻松开手,他甚至极其自然地让她虚挽着自己的手臂,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依旧保持着行礼姿态的李家众人,语气平淡:
“起来吧。”
“谢殿下!”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般直起身,但气氛却愈发诡异起来。
李源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沉重。
冥王对李晚晴的维护,似乎……并非仅仅做表面文章?
今日这场回门宴,恐怕比他们想象中,要难熬得多。
李晚晴感受着身边男人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以及周遭那些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几分讨好意味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冥王妃”这三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而赋予这三个字真正分量的,正是她身侧这个男人。
然而,就在她心神微荡之际,南宫陌却微微侧过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戏才刚刚开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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