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深处那片被杂物和阴影吞噬的角落,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獠牙。那声突兀的“咔嚓”脆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冻结了库房内所有的声响和动作。空气凝固,寒意刺骨,连摇曳的灯光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只在那片浓稠的黑暗边缘投下诡谲扭曲的光影。
几个年轻仆役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他们不过是些在王府底层讨生活的普通人,何曾经历过这等诡秘凶险?方才王妃带来的那点安定感,在这未知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晚晴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袖中那柄淬了麻药的短匕,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噤声”手势。这无声的命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稳住了身后几乎要溃散的士气。
她不能慌。她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是此刻所有人的主心骨。恐惧只会让黑暗中的窥视者更加得意。
一步,一步。
她的绣鞋踩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昏黄的光线,死死锁定那片阴影。她强迫自己摒弃杂念,调动起所有的感官——视觉捕捉着阴影轮廓最细微的变化,听觉分辨着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异响,嗅觉则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气味。
陈米、灰尘、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新鲜泥土和某种…草药的混合气息?这味道很淡,混杂在库房固有的气味中,若非她常年接触药草,对气味异常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这绝不是库房里该有的味道!王府库房久未通风,即使有泥土,也应是陈腐的。而那股草药味…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太熟悉了,那是“七里香”晒干后特有的、带着微苦的清香!这种草药在盛京并不常见,通常只生长在向阳的山坡,有微弱的安神效果,但也极易与另一种剧毒的“断肠草”幼苗混淆!更重要的是,它常被用作一些迷香或追踪药粉的辅料!
黑暗中的东西,绝非善类!而且,很可能带着歹毒之物!
离那片阴影只有几步之遥了。借着身后仆役手中气死风灯投射过来的、勉强延伸至此的光晕,李晚晴终于看清了角落的大致情形: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桌椅、废弃的灯架、蒙尘的旧屏风,还有几个歪倒的、落满灰尘的大木箱。杂物堆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极其隐蔽的藏身之所。
声音,似乎是从最里面、紧贴着墙壁的一个半人高的旧衣柜后面传来的。
李晚晴的脚步停了下来,距离衣柜仅三步之遥。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身影不完全暴露在可能存在的正面攻击之下。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调,对着那片黑暗朗声道:
“出来吧。库房重地,擅入者,按王府规矩,杖责五十,逐出府门!”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内回荡,带着金石之音,试图用王府的规矩震慑对方。
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
但李晚晴知道不是。那泥土和七里香的味道,在她停下脚步后,反而更加清晰地萦绕在鼻尖。对方就在那里,屏住了呼吸,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王妃…”身后一个胆小的仆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闭嘴!”另一个稍微胆大的仆役低喝,声音同样紧绷。
李晚晴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她的目光紧紧锁着那旧衣柜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光线太暗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深黑。她缓缓抬起左手,指向离得最近的一个身材较为壮实的仆役,用眼神示意他,将手中的气死风灯,慢慢、慢慢地举高,试图将光线投射进那个缝隙。
灯光缓缓移动,昏黄的光圈一点点蚕食着黑暗。
一寸,又一寸。
衣柜侧面斑驳的漆皮在灯光下显现,然后是墙壁上剥落的灰泥…
就在光线即将探入那狭窄缝隙的刹那!
“呼啦——!”
一道矮小、迅捷如狸猫般的黑影,猛地从衣柜后面窜了出来!不是扑向李晚晴,而是朝着与门口相反的方向——库房更深处、堆放着更多杂物和废弃物的区域亡命奔逃!速度极快,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显然对库房内部的布局异常熟悉!
“抓住他!”李晚晴厉声喝道,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已本能地追了出去!对方选择逃跑而非攻击,印证了她的判断——这是个探子,而非死士!必须抓住活口!
几个仆役如梦初醒,也鼓起勇气,吆喝着“站住!”“别跑!”,纷纷追了上去。库房内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物品被撞倒的乒乓声和惊惶的呼喊声。
那黑影显然对库房极其熟悉,左冲右突,利用堆积如山的杂物作为掩护,时而钻过倾倒的桌椅下方,时而跃上矮箱,动作滑溜得像条泥鳅。李晚晴虽然体力不如对方,但她胜在冷静和观察力。她并不盲目紧追,而是凭借对库房格局的记忆,预判着黑影可能的逃跑路线,试图绕前拦截。
“堵住西边那个破门洞!”李晚晴一边追,一边大声指挥。她记得库房西侧靠墙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有一处堆放废旧木料的地方,木板后面似乎有个被老鼠啃出来的小洞,勉强能容一个瘦小的人钻出去!
一个机灵的仆役闻言,立刻抄近路扑向西侧。那黑影果然被逼得改变了方向,朝着堆放破损瓷器和陶罐的区域跑去。那里地面不平,杂物更多!
机会!
李晚晴看准时机,猛地发力前冲,在黑影即将绕过一堆散落的瓦砾时,她拼尽全力,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一个硬皮账册,狠狠砸向黑影的腿弯!
“砰!”
账册分量不轻,又砸得极准!黑影猝不及防,小腿一软,一个趔趄,“哗啦”一声撞翻了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装满废弃粗陶碗碟的木架!
顿时,碎裂声震耳欲聋!粗陶碎片、灰尘漫天飞溅!黑影被倒塌的木架和纷飞的碎片砸中、绊倒,痛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被一堆碎陶片和木条压住了半边身子,一时挣扎不起!
“按住他!”李晚晴气喘吁吁,厉声下令,自己也快步上前。
几个仆役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那挣扎的黑影死死按在地上,其中一个还机警地扯下了对方蒙在脸上的黑布。
灯光凑近。
一张年轻、苍白、布满惊恐和尘土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眼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他穿着王府最低等下人才会穿的、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袖口和裤脚都沾满了新鲜的泥渍和枯草屑。
“是…是阿旺?!”一个仆役惊叫出声,认出了这张脸,“他不是在后园负责打扫落叶和喂马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阿旺?!李晚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前几日福伯确实提过,因府中人手实在不足,从外面新招了几个粗使杂役,这个阿旺就是其中之一,据说是城西破落户家的孩子,看着还算老实勤快。现在看来,这份“老实勤快”背后,藏着致命的毒刺!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阿旺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拼命求饶,“小的…小的就是…就是好奇…想进来…进来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小的鬼迷心窍!小的再也不敢了!饶了小的吧!”
“好奇?”李晚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怜悯。她蹲下身,无视阿旺的哭嚎,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他身上。那股泥土和七里香的混合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的手指,精准地探向他棉袄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补丁处。指尖传来硬物的触感。
“嗤啦!”
她毫不犹豫,用力撕开了那处补丁!
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掉了出来,滚落在地。同时掉落的,还有几枚黄澄澄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
李晚晴没有看那些钱,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油纸包。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开油纸一角。
里面赫然是几株被压扁、但依旧能辨认的植物!几片锯齿状的叶子,开着不起眼的小白花——正是“七里香”!而在七里香旁边,还混杂着几片颜色更深、形状略有不同的叶片——那是“断肠草”幼苗的叶子!断肠草幼苗与七里香极为相似,但毒性猛烈,入口即死!
李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绝不是简单的偷窃!一个偷东西的下人,身上怎会带着如此歹毒又极易混淆的毒草?他想干什么?投毒?还是…在辨认什么东西?更可怕的是,他显然对毒草有一定了解,才能刻意混淆这两种植物!
“说!”李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的杀意,直刺阿旺的心底,“谁派你来的?!带着这些毒草混入王府,意欲何为?!是想在米粮里下毒,还是想害王爷?!” 她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最核心的威胁!这已经超出了内务府安插眼线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阿旺被李晚晴瞬间爆发的凌厉气势和那包被翻出的毒草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哭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眼神惊恐到了极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开口。
“不说是吧?”李晚晴站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按着阿旺的几个仆役,“把他捆结实了,嘴里塞上布,拖到西边那间空置的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给他水米!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王府的规矩硬!” 她必须撬开他的嘴,挖出幕后主使和可能存在的同伙!
“是!”仆役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毒草吓得不轻,但王妃的镇定和威严给了他们力量,立刻找来绳索,将瘫软如泥的阿旺捆成了粽子,堵上嘴,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库房。
库房内一片狼藉,碎陶片和木屑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紧张未散的气息。李晚晴弯腰,仔细地将那包毒草重新用油纸包好,贴身收了起来。这是重要的证据。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仆役,沉声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家法处置!” 必须封锁消息,避免打草惊蛇。
“是,王妃!”仆役们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后怕和敬畏。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在危机时刻展现出的果断和狠厉,竟隐隐带着几分王爷的影子。
李晚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阿旺只是个被推出来的小卒子,真正的威胁隐藏在暗处。皇帝的手段,比她预想的还要阴毒百倍!断供只是第一步,安插眼线是第二步,而直接下毒…这已经是要置南宫陌和她于死地了!
她必须立刻加强王府的戒备和筛查。
“你们几个,继续清点库房,把这里收拾干净。”李晚晴吩咐道,“记住,仔细检查所有米粮、水缸、盐罐!特别是靠近这个角落的!有任何异常气味、颜色、或粉末,立刻报我!” 她担心阿旺已经在这里动了手脚。
“是,王妃!”仆役们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
李晚晴则快步走出库房,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需要冷静,需要梳理。
她走向王府中庭的小花园。这里是她一手打理起来的,虽然冬日萧瑟,但几株耐寒的腊梅正凌寒绽放,幽冷的暗香浮动,是她平日里思考的地方。
然而,当她刚踏入花园的月亮门,脚步却猛地一顿!
花园中央那座小小的、她常坐的石亭里,此刻竟背对着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冰冷与孤寂。
南宫陌!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库房里的动静…他听到了多少?
李晚晴的心跳再次失控。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此刻的南宫陌,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比这寒冬更甚。
就在这时,南宫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身。
他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穿透稀薄的冬日光线,精准地落在李晚晴身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幽暗。仿佛刚才库房里发生的一切,甚至阿旺口袋里的那包毒草,都早已映入了这双冰冷的眼眸。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面具在寒风中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隔绝在内,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李晚晴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胸口。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任何解释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兽锁定的猎物,无所遁形。
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
花园里只剩下腊梅的冷香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在等什么?是在等她的解释?还是在酝酿着…属于“冥王”的雷霆之怒?
就在李晚晴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鼓起勇气准备开口时,南宫陌的目光却从她脸上移开了。他微微侧头,视线投向花园另一侧的回廊转角处。
李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王府二等仆役服饰、端着个空茶盘的年轻小厮,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回廊那头走过。那小厮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几分。
南宫陌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定了那个小厮端着茶盘的左手手背!
李晚晴凝神细看。那小厮的手背靠近虎口处,似乎有一小块皮肤的颜色…不太对劲?比周围的肤色略深一点,边缘还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红痕?像是…新贴上去的、做工不太精细的假皮?!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又是一个?!
她立刻看向南宫陌。只见南宫陌的唇角,在那冰冷的银色面具下,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丝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嗜血的猛兽,终于发现了值得撕咬的猎物时,露出的、冰冷而残酷的兴奋。
他没有看李晚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原本锁定在小厮身上的、冰冷刺骨的目光,缓缓地、如同实质的刀锋般,扫过花园的假山、枯萎的藤蔓、以及更远处看似平静的几处屋舍檐角。
他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这看似平静的冥王府,早已被无数双贪婪而恶毒的眼睛,从里到外,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而他,一直都知道。
他在看。
他在等。
李晚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刚才在库房面对毒草时更甚!
她以为揪出一个阿旺,已经是触目惊心。
然而在南宫陌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无孔不入,也低估了身边这个男人…那深不可测的掌控力与…耐心。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被寒冰封冻的火山。
那无声扫过的目光,仿佛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标注上了猩红的记号。
“蛛影重重”,远非一个库房里的阿旺。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南宫陌缓缓收回目光,再次落回到李晚晴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是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等待她如何应对这遍布府邸的“蛛影”?还是…再等待一个时机?
李晚晴攥紧了袖中的毒草油纸包和那柄短匕,迎着那双深不可测的寒眸,努力挺直了脊背。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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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设置:**
1. **南宫陌的意图:** 他早已洞悉王府被严重渗透,却一直按兵不动。他究竟在等待什么?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还是在考验李晚晴的能力?
2. **遍布的“蛛影”:** 阿旺只是冰山一角。南宫陌那一眼扫过,似乎已经锁定了多个潜伏者。这些眼线\/刺客的身份、目的(是否都带着毒?)、以及他们背后的具体指使者(全是皇帝?还是有其他势力混入?)都是巨大的威胁。
3. **李晚晴的应对:** 面对南宫陌无声的审视和遍布的危机,李晚晴将如何行动?她能否在南宫陌出手前,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医术,找出并清除部分威胁?还是会落入更大的陷阱?
4. **库房毒草后续:** 阿旺被抓,但他是否已在库房的米粮或水中下毒?李晚晴的检查能否及时发现问题?王府的生存物资是否已不安全?
5. **南宫陌的“爆发”临界点:** 他周身那股压抑的、如同寒冰封火的气息,预示着他随时可能爆发出属于“冥王”的恐怖怒火。这怒火会以何种形式降临?又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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